“山河潛龍訣”中,除了開辟“龍脈”的內容,能夠幫徐行完善內天地的構造外,還有一點也令他受益匪淺,
那便是其中記載的風水、星象之學。
其實,徐行也不是沒有接觸過與之類似的武功。
當日在九空無界中,他就曾經在慕容龍城手裡,領略過“鬥轉星移”的意境。
這位慕容家先祖,完全把“鬥轉星移”闡發成一種斡旋北鬥、注生定死的霸道武學,與“山河潛龍訣”正是不謀而合。
並且,徐行如今體內還蘊藏著鐵木真根據戰神殿穹頂那幅周天星圖,凝聚出來星空拳勁。
以“鬥轉星移”、“山河潛龍訣”為基礎,三種武學已經相互配合、印證,就讓徐行對“星鬥橫天”、“周天星圖”一類的意境,領會得更加深刻。
不過,一來到武當地界,徐行無法控製地從這種體會中清醒了過來,隻因那撲麵而來的十陽氣勢,實在是太過強烈。
徐行睜開眼,屹立魔龍之首,眺望遠方,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獨坐天柱峰山顛的魁梧身影。
此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左腿盤起,右腿垂下,隨意晃蕩,一隻手按住左邊膝蓋,一隻手撐在大腿上,支起頭顱,四處張望。
瞧他這副神態,不像是傳說中超凡脫俗的得道高人、橫推當世的真武化身,更沒有十日橫空的霸道囂烈之氣,倒像是市井中的浪蕩子。
——而且是那種想要和狐朋狗友出去晃蕩,卻因為種種原因,被禁足家中的浪蕩子。
看到背上載著數十人的魔龍,那人一下子站起來,目中放光,猿臂輕伸,輕輕晃了一晃,天柱峰前的濃鬱雲海便被撥開,露出一條直通峰頂的道路。
除了麵色古怪的徐行外,所有看到這魁梧大漢的正道高手,甚至包括厲工這位魔門大宗師,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氣,顯出前所未有的崇敬神色。
畢竟,眼前之人,乃是張真武!
神念極其敏銳,亦擅長感受情緒變化的徐行,當即察覺到在抵達武當山的這一刻,即便是那些再敬畏成吉思汗的宗師,心中亦湧現出一種光明向上的情緒。
隻一個身影,就能給人如此濃鬱的勇氣,這樣的人,徐行亦隻能用偉大來形容。
所謂太極,就是偉大到極點的拳法,毫無疑問張三豐這個人,亦是偉大到極點的人。
張三豐的名氣、功績雖然都是當世無雙,並且是斷層式地遙遙領先,但真正有幸見過他的人,在江湖中其實很少很少。
因為自從天下會創立後,這位名義上的大龍頭便始終居於武當山,以一己之力,鎮壓破碎空洞,再不履塵世。
畢竟這種鎮壓,需要張三豐時刻運轉十陽境界。
而靠近武當山後,不要說是實質性的真氣,光是他身上自然溢散開來的精神氣勢,就已非是尋常意義上的武道高手所能承受。
唯有碧空晴、淩渡虛、厲靈這樣的強者,才有資格走上天柱峰,麵見張三豐,但時間亦不能夠太長。
隻不過,當看清楚山上那人的相貌時,浪翻雲、範良極對視一眼,亦和徐行一般,露出了有些古怪的表情。
其實浪翻雲在遵循自己體內深藏那一抹劍意,用出“真武七截劍”後,心中僅剩的些許疑惑,就已煙消雲散,確認了教導自己的魁梧漢子,便是張三豐本人。
但當他真正見到張三豐,用自己的雙眼來見證這一切時,心中仍是不由得為之震動,知道和見到,終究是截然不同的事。
一旁的範良極,麵色甚至比浪翻雲,還要更為古怪。
他一想到這位人人稱頌的老前輩,竟然會語重心長地教導自己,所謂“盜亦有道”的道理,就感到一種強烈的反差。
而跟在兩人身邊,一直以來都鬨騰不已的猴子,卻忽然變得無比乖巧,站得端端正正,好似被私塾先生注目的蒙學孩童。
靠近天柱峰周遭三裡後,在徐行眼中,無處不在的十陽真氣,已經凝聚如團團烈日,好似將整個天柱峰,都變成了神話傳說中,十日所浴的暘穀。
不同之處在於,日出暘穀,亦會落於虞淵,可張三豐真氣所化的十日,卻已然懸於此處數十年,無休止地普照人間,將光芒灑落天地,永不落下。
靠近天柱峰方圓三裡地界,魔龍眼中都流露出些畏懼光芒,它亦察覺到充盈其中的恐怖力量。
比起吞納四海靈機的戰神殿,天柱峰周遭的十日真氣,要更具毀滅性與破壞性,才令魔龍這種天地異種,也感到一陣不適。
徐行跺了跺腳,魔龍便乖乖地降落下去,在天柱峰下的山道中,伸展龍軀,開辟出一塊平地,令眾人都能落下。
徐行則是看向最高峰,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以諸位如今的狀態,貿然上山,隻怕會有些困難,便暫且在此處休息,我先同厲兄一道,前去拜會張真人。”
饒是眾人再如何渴望與張三豐交流,也有自知之明,是以沒有反對徐行的決定,隻是目送著他和厲工兩位大宗師,朝峰頂飛馳而去。
兩人手中還分彆帶著從戰神殿取出的火紅球,和那似龍非龍之怪物的雕塑。
十陽真氣雖強,對大宗師來說,也不算是什麼阻礙,如若不然,八思巴、蒙赤行亦不能遠道而來,聯手挑戰張三豐。
所以,徐行和厲工隻用了片刻功夫,便一路攀到頂峰,與張三豐真正意義上的會麵。
看著這個不拘一格,氣度不羈,隻披一身蓑衣的老道人,再想起方才厲工等人對他的崇敬目光,徐行忽然就聯想到了上個世界的諸葛正我。
神侯府、丐幫,乃至一切正道勢力,亦是如此尊崇著這位六五神侯,隻不過在那個世界,邪道的勢力實在太過強大,江湖亦太過險惡。
眾人崇拜的諸葛正我,能夠在與蔡京、左武王的鬥爭中撐起一片天,庇護一部分江湖武人,已是極為不易。
更多時候,他其實是一個武林中人向往的精神圖騰,隻是讓人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在做著旁人不願做,亦做不到的事。
但所有人也都明白,那隻是一束隨時有可能熄滅的光。
所以為了令這光芒更儘可能久地延續下去,有無數人願意為了諸葛正我赴湯蹈火,死不旋踵。
就像當日那些武林豪傑,不計代價、不論生死,都要去拯救喬峰那般。
可張三豐不一樣。
這位在世真武,實在是過於強大,隻他一人,就能逼得魔門兩派六道、大輪寺、西城,以及一眾邪派人物退避塞外,不敢進犯中原。
張三豐已經強大到了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為自己犧牲,恰恰相反,一直以來,反倒是他在單方麵地為了這個天下付出。
也正因如此,這老道士身上有一種諸葛正我所不具備的霸氣。
所謂天下之事一言而決,放在他身上,便是最貨真價實的評價。
在兩人登頂的刹那,張三豐已然從大石塊上站起,迎風而立,衣袂飄揚,歎道:
“老道這天柱峰,已多年不曾有人踏足,沒想到這段時日,一來就是好幾位,倒是讓我都有些不習慣了。”
感慨一番後,他又看向厲工,微笑道:
“厲兄,久見了。”
厲工拱手抱拳,沉聲道:
“見過張真人。”
張三豐搖了搖頭,大袖拂動,無奈道:
“自傳大俠飛升後,當今之世,和老道相熟的友人,已不剩太多,你又何必如此。”
厲工聞言,雙手垂落,仍是正色道:
“真人引厲某入正途,這份傳道之誼,厲某從不敢或忘。”
張三豐又歎了聲,轉頭望向徐行,仔細看了會兒後,不由得目露奇光,微笑道:
“這位便是近些日子來,名聲大噪的金剛傳人,徐行徐踏法了。
不知為何,我從你身上,總能感受到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小友,你可能為我解惑?”
說這話時,張三豐的眸光波動了下,顯然是意有所指。
徐行其實很清楚,這位老真人真正想要問的,其實是自己究竟來自何處,隻不過或許是顧忌厲工在場,他並未明說。
徐行的戰績和事跡,落在尋常武者眼中,還能勉強用一句天縱之才來解釋。
畢竟此前的“無上宗師”令東來,以及日後的“覆雨劍”浪翻雲,皆是一橫空出世,便能震驚江湖,直至破碎虛空。
但是在張三豐這個可能來自“外界”的人眼中,徐行展現出來的種種武學,同樣能指向另一個答案。
——與自己相似的答案。
徐行微微一笑,坦然道:
“我曾經學過一門,據說亦是由武當三豐祖師開創的武學,並以此為基礎,練成了如今的體魄。
如今既然老真人當麵,我也該物歸原主,了卻了這份因果。”
聽到三豐祖師四個字,厲工感到有些奇怪。
因為他知道張真人雖然居於武當山,並未在此處開宗立派,又何來祖師一說?
張三豐卻不感到意外,隻是眯起眼,笑得越發難以琢磨:
“既然如此,還請小友賜教。”
言畢,徐行神念一動,朝兩人傳去了完整版的“三豐血經”。
厲工在接到這門迥異於尋常武道的煉體功法時,眸光便微微一動。
在嚴格意義上,他的“紫血大法”其實亦是一種煉體法門,與大明世界的煉身武道極為相似,尤其是洗髓換血這一步,更是彆無二致。
隻不過,厲工在看了一會兒後,卻敏銳地發覺了一個問題。
——這門功法中,竟然全程沒有提到真氣,亦或者是天罡地煞之氣,而是純粹以肉身為基礎。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厲工如今已年逾百歲,看過的武功秘籍已是數不勝數。
可哪怕是其中最粗淺,甚至是粗劣到漏洞百出的武功,都不可能忽略罡煞之氣和真氣的作用。
對這個世界的人,尤其是武人來說,罡煞之氣便是比擬水和空氣的重要存在。
即便是修成空境宗師後,武者便要嘗試著逐步擺脫這種依仗,可是在此之前,無論是誰,都無法脫離。
更何況,厲工看得出來,這門煉體術充滿了巧奪天工的設計,這些設計是如此地成熟,定然是經過了大量的實踐得來。
他甚至可以隱約從其中,窺到獨立於此界真氣武道,卻和自己一生所學相交的另一個武學體係。
由於這個世界中,存在從“外界”飄蕩來的武學秘籍,厲工亦能很快接受這種現象,更做出一個推論,便開口問道:
“徐兄,這本秘籍,莫非是……來自外界?可為何,其中沒有絲毫借助罡煞之氣的跡象?”
徐行還沒有回答,便有另一個渾厚的嗓音響起,替他給出了答案。
“因為這本秘籍,根本就是來自於一個,不存罡煞之氣的世界。”
“不存罡煞之氣?”
厲工本能地瞳孔一縮。
對這個世界的武人來說,天罡地煞之氣,是一種天經地義般的存在,乃自然萬物運轉的重要一環。
武功越是高絕的宗師強者,對這一點的感觸就越是深刻,因此如厲工這樣的大宗師,根本無法想象,沒有罡煞之氣的世界,究竟會是何種模樣。
可張三豐卻好似全然沒有這種知見障,極其輕鬆地便得到了這個結論,他看向徐行,笑容中又帶著感慨:
“小友,我說得可對吧?”
徐行點頭,張三豐又問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那個世界,也有一個同我一般的張三豐?”
厲工能夠從這本“三豐血經”中感受到的東西,張三豐自然都能感受得到。
而且他不僅感受得更多更清晰,還從這字裡行間,體會到了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
就好似,這些東西正如徐行所說,是自己親手所寫。
這種熟悉感覺,張三豐並不陌生,因為他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就曾無比深刻地體會過一次。
徐行點了點頭,又直戳了當地道:
“不止那個世界有,這個世界本也該有一個張三豐才對,想來,那便是‘無上宗師’令東來了?”
張三豐顯然並不意外徐行能得出這種結論,隻是點點頭,輕描淡寫道:
“正如小友所說,令道友和我之間,亦有這種難以描述的關聯,我之所以會來到此處,亦是因為他。
那一日,老道正在武當山中,推演‘九霄真經’的最後關竅,臻至可白日飛升的‘無極歸真’境界,洞開了一扇天門。
隻不過,越過天門後,老道見到的並非是古老相傳的天庭仙界,反倒是和老道有著相同容貌的令東來令道友。
老道也是由此知道,為何會從天門那一側,感受到一種無可名狀的熟悉感。”
說到這裡,張三豐眺望天際,長長一歎。
“老道和令道友都很想知道,我們之間存在的這種聯係,究竟是如何形成。
隻不過,我們並沒有來得及交流多少,令道友亦被我洞開的天門,吸引了過去。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去了我原本的世界,還是到了另一個我們都不曾經曆的世界?”
說到這裡,張三豐流露出一股純粹到近似天真的好奇神色。
他回過頭來,看向徐行,眼中好奇之色更濃,問道:
“小友好似並不驚訝,我分明如此好奇,卻依舊甘願坐守此處?”
徐行隻是一笑:
“咱們雖是萍水相逢,但老真人‘不取一毫’的性子,我亦略知一二。”
張三豐也笑道:
“老道畢竟也承了令道友一份情,更何況,若非是我的到來,隻怕天變亦不會如此嚴重。
並且哀鴻遍野、生靈塗炭之景,老道在上個世界,已經看得太多了,如今既然有機會,略儘綿薄,自然不會吝惜些許時間。”
儘管說著造福萬民的功業,張三豐的表情卻是一片雲淡風輕,好似在他看來,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義所當為,完全不足稱道。
其實若是換作其餘人,被旁人莫名其妙拖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就算那人乃是這個世界的“自己”,隻怕也會滿心怨憤。
又有幾人能夠如張三豐一般,不僅對令東來這個“自己”更無半分怨恨,甚至甘願挺身而出,為這個毫無關係的世界,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徐行看在眼中,對這位老真人又多一份了解,拱手抱拳,以示敬意,歎道:
“天地之大德曰生,老真人亦是德被天下、福澤眾生,當得徐某此禮。”
說完,徐行又抬起頭,環顧四周,笑道:
“隻不過這樣的日子,實在是有些無聊就是了,也難為老真人,能夠忍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