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征聖言語未及落定,已有一條明亮如鏡的劍氣自發而生,斬向泛起漣漪的虛空。
自從昔日魔劫一戰後,裴征聖便隱於雲崖峰,潛心調教弟子,少有出手。
很多後輩弟子也是第一次,見識這名滿天下的“宗經劍”。
裴征聖出身河東裴氏,自幼飽讀詩書,以文道、聖道入劍理,不負“征聖”之名。
所謂“論文必征於聖,窺聖必宗於經”,裴征聖“宗經之劍”,正是這樣一種參物序、製人紀,上窺諸聖之道的劍術。
昔日那位廣成先生來到青城山,同裴征聖論道後,便稱其劍術為“精理為文,秀氣成采,鑒懸日月,氣滿山海。”
如今劍出,果真是鑒周日月,妙極機神,大則沛乎塞蒼冥,小則無微不至、無孔不入。
本就是同魔門交手多年的頂尖大真人,對虛空神通的波動自是不會陌生,更明白虛空挪移的原理。
是以,他這一劍不隻是要打斷虛空神通,而是要將那人直接封死在虛空夾縫中,被無數亂流淩遲至死!
虛空漣漪中,緩緩探出來一隻巨手。
這隻手足有方圓兩三畝大,肌膚瑩潤有光,五指纖長、掌心隆滿,瞧著極其柔軟,又像是暖黃玉石堆砌而成,不見絲毫殺氣。
可就是這樣一隻看著人畜無害的手掌,竟然將裴征聖引以為傲的“宗經之劍”一把捏碎,令其土崩瓦解,化作一片浮雲散雪,四散流溢。
劍宗弟子一見,當即心生絕大震撼。
裴征聖這一劍的劍意、氣力,在他們眼裡已足稱鑽之彌深、仰之彌高,可在對方掌中,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裴征聖目光亦是一凝。
但他驚訝的不是這隻手掌本身的力量,而是對方傳遞力量的方式。
裴征聖方才這一劍,本是衝著動搖虛空隧道而去,且落點精準,絕無失手的可能。
按理來說,對方即便有再強悍的力量,也不可能在劍氣乾擾下,從虛空另一頭傳遞過來。
除非……這個隧道,超乎他想象的穩固。
難道是——自辟虛空!
裴征聖心中剛冒出這個想法,就見一名飄逸如仙,麵含玉光,體繞清炁,隱隱結成蓮花,大袖飄颻的少年人,從虛空漣漪中步出。
看著這素未蒙麵的少年,裴征聖目光更為慎重,心中更忽然湧現出一種失算之感。
他這一次集結眾峰主齊上回雁峰逼宮,本就是因“赤劫魔君”之事,順機應變。
可這人怎麼看上去……早有準備?!
這又到底是什麼人?!
對方剛才展露那一手,饒是裴征聖,亦隻能看出他修為深厚、體魄堅韌,卻再看不出絲毫根腳來曆。
——莫不成,是那老龍搬來的大妖?!
徐行甩了甩右手袖袍,感受著手中那條久久不能愈合、劍意凝練、劍氣沛然的傷痕,不禁笑道:
“久聞宗經劍之名,今日一見……”
言及此處,徐行目光不禁轉冷,搖頭道:
“倒是名不屬實。”
此言一出,禦劍懸停於回雁峰旁的數十位劍修,皆是麵生怒容,劍氣更是自發運化,油然而生,交錯盤織,結為層層天網,遮天彌地。
回雁峰方圓百裡,儘成森然劍陣,劍氣凜冽生寒,回雁峰上的敖崢嶸等人,隻是察覺到這股寒意,就覺喉嚨乾澀,呼吸亦為之一窒。
饒是燕赤霞這位大真人,都覺周身法力運轉,亦多了許多滯澀艱礙之處,好似大雪封關,長河凝凍。
虯髯劍客長出一口氣,正要拔劍,就見一條瘦長身影,倏然而來,立在他身前,周身劍氣周遊,硬生生蕩開劍陣重壓,辟出一方清淨地。
這人正是寧采臣。
就連錢塘君,亦不免看了他一眼。
這道劍陣乃是青城劍宗中興之祖,昔日路過劍門關,見此地峰巒倚天似劍,絕崖斷離,兩壁相對,氣勢淩絕,上合劍道真意而創,故名為“萬山連峰劍陣”。
此陣中劍氣矗立如山,一應生靈,但凡想要強行破陣,便要體會何謂一山放出一山攔。
如今這劍陣由數位真人劍修,統領數十位劍胎修士布成,又下連青城三十六峰地脈,威力之大,連錢塘君都無把握突破。
當日王彥章領銜,布下的“陰雷血焰大陣”,雖也借助了枯岩山地勢,更耗費無數靈材、法寶,但仍是無法同這等劍陣相提並論。
可寧采臣一介真人劍修,置身其中,卻如閒庭信步,令錢塘君亦觀之不透。
徐行自虛空漣漪步出後,天地四方,儘成鋒銳地,寒冽之氣溢散開來,層層分布,卻又化散於無形,已遍布方圓百裡的每一寸空間、每一處角落。
裴征聖仗劍而立,肅聲道:
“自恃神通,擅闖劍宗山門,你是何人?!”
徐行卻不回答,隻是負手而立,搖頭道:
“征聖之道、宗經之劍,無非純、正二字,你之劍氣的確稱得上精純,這個‘正’字,你還當不起。”
徐行雖是一介武夫,畢竟有徐渭這麼個叔父,也是飽讀詩書之輩,又因前世經曆之故,對聖人之道彆有一番見解。
裴征聖卻絲毫不為所動,昂然應道:
“裴某自行己道,何須旁人品評?”
裴征聖身後劍修亦多有頷首之人。
真要說,青城劍宗因修行劍道,本就遊離於正道之外,於他們而言,隻有自己走出來的路,才配稱“正”!
徐行抬起頭,直視裴征聖的目光,歎道:
“依我看來,你與其說是正,倒不如說是‘執’。”
自從見到裴征聖的第一眼,徐行就通過自己的情緒神通深刻意識到,這位劍道大宗師的心念極其堅定,凝為一點。
仿佛那便是他此生全部的存在意義。
徐行忽然想起來死在自己手中的南支掌教誠惠,這也是一位勇猛精進、執念深重之輩,卻也因此被天魔所趁。
裴征聖卻並不答話,隻是沉聲道:
“閣下若再不稟明來曆,休怪裴某劍下無情!”
徐行聞言,灑然一笑,直戳了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