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九大妖王外,還有幾十頭真人級數的妖將,以及千餘凝練妖丹的大妖,即便是放在當年處於鼎盛時期的“幽遊夜摩天”,這也算頂得上數百年煉法所需。
並且,此處距離碧霄天域極近。
自從見識了那些貨真價實的域外天魔後,徐行有事沒事就跑到天幕邊緣,以妖靈為餌,垂釣魔頭,再以魔功將之煉化。
如此一來,陰山白骨法身,以及阿修羅魔相的法力,可說是水漲船高,魔功修為更是無比深厚。
隻是在眾人看來,眼前這副景象雖是驚悚,但看徐行的模樣,倒像是在炒菜一般,輕鬆寫意、信手揮灑。
作為“食材”的法海也很配合,渾身上下,不斷閃現出五顏六色,渾像是跟著火候,逐漸成熟的肉類。
又過了三日,窮天之上,傳來一聲驚訝言語:
“咦,徐兄、法海方丈,你們這是……?”
眾人抬起頭,卻見來者赫然是青城劍宗名滿天下的俠侶,“旻月劍仙”李劍詩、“遙星公子”彆小樓。
自從裴征聖戰死後,青城劍宗內的幾位大真人戰力,除了一個鎮守酆都的小青外,已儘數聚集於此。
曾泰一見,又是一驚。
在他看來,燕赤霞、南宮恨已算是青城劍宗的代表了,卻不曾想,遙星、旻月竟然還會聯袂前來。
他不禁又看向徐行。
身為一宮之主,總領宮中大小政事,曾泰對徐行的神通術法,雖是震憾,卻也不會太過驚訝。
畢竟,若他沒有這般手段,又如何在十萬大山裡站穩腳跟,乃至開宗立派?
可徐行這拉隊伍、搞關係的能力,卻當真是令曾泰萬分佩服。
實在是很難想象,一位旁門出身的散修,竟然能在短短時日裡,團結如此多的大宗。
若這位當真能證得真仙果位,得享長生,廣開旁門之道,也非是沒有可能。
——當然,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平定魔劫的基礎上。
實話說,曾泰對此並不感到樂觀,他們亢龍宮同天庭的聯係,隻遜色於正一道一家,自然能夠察覺到些許端倪。
不過,縱然希望渺茫,那又如何?
思及此處,曾泰環顧四周,不由得坦然一笑。
無論如何,吾道終究不孤。
李劍詩、彆小樓都算是徐行的老朋友了,還有一番並肩作戰的情誼,關係之密切,自是非比尋常。
是以,李劍詩一落下來,就看向了正在變色的食材,又望向群魔亂舞、血色濃鬱的天穹,滿臉疑惑。
“難不成,法海方丈入魔了?徐兄正在用以魔製魔之法,為他拔除魔患?”
此言一出,眾人都有些麵色古怪。
——看這情況,到底是誰入魔,還用多說?
彆小樓卻深以為然地頷首,慨然道:
“法海方丈雖是才情絕世,卻愛劍走偏鋒,長此以往,終究是不美,好在有徐兄在,能助他脫得此難。”
彆小樓嗓音溫醇,不疾不徐,娓娓道來,令眾人都聽得有些淩亂,甚至情不自禁地開始相信他。
——難不成,真相果是如此?
徐行並沒有多做解釋,隻是招呼了兩位一聲,微笑道:
“方丈修行路上,有些疑難,我正好趁此機會,幫他一把。若能過了此關,日後衝擊羅漢果位,應當會更為輕易。”
聽到這個消息,一眾大真人皆是頗為振奮。
如今這個時局下,正道但凡能出來一位真仙級數的戰力,都能在魔道傾軋下,爭得更多轉圜餘地。
雖然法海隻是擁有了衝擊真仙的可能,但光是這種可能,已是足夠。
畢竟,在場眾人中,即便是戰力最強、戰績最彪炳,甚至被譽為“真仙之下第一人”的徐行,都還沒找到屬於自己的登仙之路,更遑論是其餘了。
又過了一日夜的功夫,阿修羅魔身忽地仰天長嘯一聲,將滿空魔火收回,身形一晃,化為一條血光,落入徐行囟門。
法海也在此時睜開眼睛。
如今的他,生機已極其衰頹,可是目中卻活潑圓明、澄澈無礙,既無出離塵世之意,也無對現世的眷戀。
眾人看著這位佛門大宗師,竟然同時想到了出於儒門的四個字。
——樂天知命。
法海拍了拍膝前法劍,將之負在身後,一襲袈裟隨風蕩開,笑得無比安然,悠悠道:
“多謝諸位同道護法,多謝尊者援手,貧僧異日若能成道,定將渡得諸位齊脫苦海,如若不然,便永不赴西天極樂。”
隨著法海言語落定,晴天之上,響起一道宏大霹靂,而他身下更是湧現出一朵朵燦金優曇,遍布整座山頂。
聽得這番話,眾人皆是一愣。
他們都是修行界最頂尖的高手、強人、霸主,自然明白,這等大宏願,絕不可輕許,一旦出口,必要承負因果。
尤其是對追求自了、清淨出塵的佛門羅漢來說,更是如此。
佛門最負盛名的大誓願,自然要數地藏王菩薩那一句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法海這渡得在場眾人,皆證果位的誓願,與之相比,雖是顯得渺小極多,分量卻仍是難以言喻之重。
要知道,今日在場的大真人,就已超過十個,而普天之下,真仙級數的人物,加起來也不過這個數。
以法海的能為,就算日後真證得了阿羅漢,要將他們儘數渡化成仙,又要耗費多少時光?
法海卻是渾無所覺一般,隻是朝著眾人低眉垂目,雙手合十,深深一禮。
人群中,彆小樓長歎一聲,越眾而出,亦是雙手合十,朝法海回了一禮。
“我等不過是適逢其會而已,大師之慈悲心,日月可鑒、天地可證。”
有彆小樓帶頭,其餘人也反應過來,紛紛歎服一聲,朝法海躬身回禮。
無論日後法海能否功成,這無疑都是一份極其沉重的恩情,眾人自要有所回報。
徐行本也想施一禮,卻被法海攙起,他環顧四周,肅然道:
“貧僧就算當真有證果之日,也要感念金剛尊今日援手之因,是以,尊者不需拜,反倒要再受貧僧一禮。”
法海的目光投向徐行,眨了眨眼,微微一笑,傳過去一道神念。
——這才是真正的親如一家、凝為一體。
徐行看向法海的目光,亦是頗為感佩,隻回了一句:
“好魄力,好決斷,多謝。”
其實,今日能夠趕來此處的,無疑都是平天教的鐵杆支持者,真正可以結成聯盟,卻也仍然缺了一份正式盟約。
就像平天教開宗立派後,也要舉辦開山大典,昭告天下,才算是正式立足世間一般,都是要這麼一個形式。
法海如今的作為,無疑是用一種最無可辯駁、最直戳了當的方式,幫徐行補足了這個缺漏。
從此以後,他們這一行人,以及各自所代表的宗門,才算真正結成了一個生死與共、同氣連枝的整體。
並且,他們都知道,法海能有這般進境,甚至敢放言渡得眾人皆脫離苦海,都是源於徐行的相助。
法海自己亦強調了這一點,無疑便是在眾目睽睽下,將“盟主”之位拱手相讓。
正交流間,徐行忽然抬起頭,望向十萬大山中某處,那尊青銅鼎亦是忽地嗡鳴不已。
他的麵容在這一刹那,變得無比肅然,身後一眾大真人亦心有所感。
自法海發大宏願後,天際再次響起轟雷聲,並且這一次的雷聲,要來得更加暴烈,無可抑製,像是要以純粹聲音,震碎虛空結構。
雷聲方落,便見無窮陰雲憑空湧現出,似是汪洋大海,激蕩四溢,化為傾盆大雨,滾落崇山峻嶺,彙成一股滔天巨浪,往四麵八方席卷滾蕩。
土壤鬆動,泥沙俱下,樹林滑坡,樹根所纏繞的山石也隨之崩落。
眾人目光所及,在這濃重雨雲的最中央,綿延的山脈,乃至整個大地都在往更深處塌陷。
裹挾著山石,泥沙,樹木,渾濁洪濤越滾越大,其中所蘊含的力量也越發強橫,所向披靡,勢不可擋。
仿佛隻是幾個呼吸,廣袤大地已是傾瀉崩塌,天地萬物都要被拖入無窮儘的水世界裡,被籠罩於最深沉的黑暗中。
這種立足不穩,身形搖晃的感覺,就像是一枚釘子,被鐵錘重重砸入眾人心中,饒是他們心誌如何堅定,也不禁心弦大顫。
更有一種窒息般的難受、恐怖之感,從心底深處湧出,在這一刹那,諸位大真人腦海中,都浮現出同樣的一則記載。
——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
雖然他們都知道,即便是真仙級數的存在,也絕對難以做成此事,但卻難以抑製心中的震憾。
徐行到底修為深厚,又練了“十二玉樓天外音”,心中劍音一響,當即掙脫出去,看向那滔天巨浪。
卻見其中,有無數披鱗帶角的身影隱顯,沉浮不定,體長不知多少裡,似是龍蛇巨蛟一類的存在。
這樣大的聲勢,自然不隻是徐行等人有所感觸,那雲雨籠罩下,無數沉睡於山林、地脈、崖洞中的古老存在,亦緩緩醒覺,朝天望去。
可他們還未來得及發出現世以來的第一聲怒吼,就聽雲雨最深處,傳來一個壓抑至極也沉悶至極的嗓音。
“禹……”
這包含憤懣之意的嗓音同雲中雷聲交織於一處,就像是又一片無形大潮,從天幕覆壓而下,同洪濤彙於一處,摧山破嶽、震撼天地。
即便是那些沉睡於十萬大山,令外人談之色變的古老存在,聽到這個凶戾驍狂的嗓音,亦是心頭警兆大作,連忙施法遁走,不敢再有絲毫停留。
那種壓迫感甚至並非是來源於對方的神通法力,而是根植於眾妖物血脈深處的恐懼。
他們不過是繼承了些許上古神獸、神魔的血脈,即便有純血神獸,也是幼體、胚胎。
可空中那一位,卻是一頭真正的妖神!
即便是麵對當世所謂的真仙、天魔,這些神獸後裔都絕不會有絲毫退避。
但是麵對那頭把恐懼本能,刻進它們血脈源頭的妖神,這群大妖們卻不得不逃!
在這個禹字遍傳天地之際,離得最近,已經被埋入洪水中的五六頭大妖,已是元神炸裂,死得不能再死。
而他們的屍骸,則是被那洪水中的水魔妖物吞噬殆儘,化為自身資糧。
徐行等人皆是當世難尋的頂尖強者,自然看得出來,發出呼喚這位,實則還並未從秘境中掙脫。
可隔著一層虛空結構,都能引動如此恐怖的天象變化,這尊莫名生靈,究竟強悍到了什麼地步。
——難不成,當真是當年自禹王手中,僥幸存活下來的上古強者?!
不論真相為何,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這頭妖神帶來的威脅,已經超過了眾人此前的預想!
就在此時,卻見雲雨最中央,忽地裂開一條漆黑長痕,一隻古銅色雄臂,自其中推出,筋肉虯結,充滿無窮力量感。
在一般人想來,這樣一隻手打出來的掌法,定然是氣吞萬裡、雄踞八荒,以堂皇之勢克敵製勝。
可他偏偏來得悄無聲息,了無痕跡,詭譎莫測,令人防不勝防。
此人,赫然便是西方天魔安祿山!
徐行自從得到秘境將要現世的消息後,便時常提防魔門部署,也曾多次以“真武昊天鏡”遍觀山河,卻始終一無所獲。
現在想來,魔門應當也是怕搶先一步落位,占據了十萬大山的平天教有所布置,故而乾脆選擇在最關鍵的時候,以虛空神通突襲而至!
以安祿山的虛空神通造詣,若是要以兩界無間的掌法偷襲人,縱然是真仙一級的強者,也未必反應得過來。
更何況,那位妖神尚未完全掙脫秘境的束縛,降臨世間,自不可能有所察覺。
但他這一掌剛剛拍出,就聽雲雨中傳來一聲充滿癲狂之意的巨吼:
“蟊賊!”
聲波未及蕩開,便見一隻毛發呈白金色澤,根根豎起,筋肉絞緊如虯龍,盤踞臂膀的巨爪,自雲雨中揮出,與安祿山正麵相抗。
這一爪剛剛打出去,就已引得洪水巨浪奔騰不已,逆衝排空。
安祿山不料這廝竟然如此凶悍,倉促接掌,雖是在那巨爪掌心撕出一條朱紅血痕,自己卻也不得不施展虛空神通,遠遁而去。
真仙級數的交手何等可怖,隻是一次交擊,安祿山身下的十來座峰頭,就已轟然炸開,山石滾落,彙入滔天洪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