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安祿山在酆都之戰中,被司馬承禎、狄懷英、徐行三人聯手擊傷,但沉寂近一年後,仍可稱魔威赫赫、驚天動地。
並且,論體魄修持、肉身神通,安祿山這位雄霸世間數百年的西方天魔,或許稱得上天下第一人。
有這樣的體魄神通,哪怕是要安祿山與同樣以法力雄渾、後勁綿長的黃舉天對拚,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落入下風。
可這妖神一爪,竟然打得安祿山主動退避?!
這一幕,落到徐行等人眼中,更是令一眾大真人神情肅穆,氣機沉凝。
不過,魔門中人顯然也沒有想著,就憑一位受傷的天魔,便能拿下這座秘境,安祿山主動退避後,又見一條血色長虹橫貫天際。
血虹延綿百餘裡,滾滾而來,浩浩蕩蕩,軍陣殺伐之氣交織,凝為攻城拔寨、殺人盈野、血流漂杵的兵禍災劫之景。
屠殺!戰爭!混亂!
眾人一見,心境中都情不自禁地浮現出這幾個字,隻覺已非是身處人間,而是沉淪無儘血海,墮入了阿修羅魔道中。
石敢當、彆小樓兩人皆是當世頂尖的刀客,自然認得出來,這赫然是一記刀招——以刀述道的刀招!
這樣一刀,自然隻有如今的北方天魔、夜叉修羅天之主,朱溫方能斬出。
就連漆黑一片的濃厚陰雲,在這一刀的映照下,亦染上些許血色,那位始終高居雲中,並未露麵的妖神狂笑一聲:
“在老子麵前玩怨念?!”
自妖神現身以來,其下方圓二百裡,已儘成一片澤國,洪濤洶湧,將崇山峻嶺都給吞沒,化為一座座孤島,且還在以極快速度,向外延伸。
聽到妖神的嘲弄笑聲,洪水中、乃至烏雲裡流竄的披鱗帶甲之輩,儘數現出形體,或為龍、蛇、蛟、虯、鯢、鼉……
外表雖為水族妖物,可它們眼中,卻悉數閃爍著殘忍暴虐之光,更能在無形無質與有形有質間任意切換,渾如天魔之屬!
這一刹那,不隻是水天一色,而是徹徹底底的水天相連。
難以計數的水魔翻湧而起,化為一掛厚重簾幕,儘是反過來將滾滾血河吞沒!
血河中衍生出的“無相血魔”在這些水魔麵前,以不過幾個呼吸間,就被吞噬殆儘,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雲天中,傳來一聲驚愕之聲:
“洪荒水魔,是你!”
聽到洪荒水魔這個名字,徐行一方的眾位大真人們,也明白了那位妖神的來曆。
上古時期,有神靈稟承先天神水之精,降生於桐柏山,天生異種,縱橫五湖四海,無邊汪洋,法力無窮、凶名赫赫,號為無支祁。
禹王昔年領上古煉氣士,疏通水道,平定水患,就曾被此神率十萬洪荒水魔所阻。
即便以禹王經天緯地、斡旋造化的無上修為,也是幾經征戰,方才將這妖神擒拿、鎮壓。
麵對這樣一頭妖神,即便是朱溫這樣的天魔,也要心神搖曳,難以自持。
但他也在心中升起一種明悟——是了,若非是它,又何來這般神通?
朱溫這一記魔刀,已儘述阿修羅魔道的精義,論殺性殺氣,在天下間不作第二人想。
可他就算是屢屢屠城,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漂杵,以此祭煉魔刀,要論殺人之多、禍害之深,又如何比得過無支祁?!
要知道,這位昔年水漫神州之時,手底下就已不知道埋葬了多少黎民。
這十萬洪荒水魔,亦是無支祁采集民眾怨念,並合治下無數妖魔,方才煉製而成,隱約也有魔門法度的影子。
因此,朱溫想用阿修羅魔刀,以及齊上縈繞的怨念魔頭對付無支祁,那是貨真價實的貽笑大方。
聽出朱溫的震憾、驚駭,無支祁又在雲雨中大笑起來,笑聲極其猖狂放肆,震憾數百裡方圓,儘顯不世之威。
“是老子又如何!數萬年過去,不意故土煉氣士竟已衰頹至此……”
這妖神說到最後,竟也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寂寥,如常人輕聲呢喃,感慨萬千,似是在懷念那個莽荒的上古時代。
不過這點小小感慨,很快就被打散,換為更為囂烈跋扈的張狂之聲,引得洪濤掀波,不斷炸裂起一條條衝天水柱。
“好!好!好!如此地界,正合老子大展拳腳,待老子頗封而出,定當再續昔日未竟之業,一統五湖四海,水淹神州,哈哈哈哈哈!!!”
這妖神雖是還沒完全破封,又有安祿山、朱溫兩大天魔虎視眈眈,卻仍顯出不可一世、睥睨群雄的威風。
不過,這也符合無支祁身為上古妖神的風範,真仙級數的強者,縱然能令他正視,但想要與之匹敵,卻是千難萬難。
西方天際,又聽一聲冷笑:
“老雜毛,一身功力早已十不存一,還在此狺狺狂吠,莫非是想引得我們盛怒之下出手,助你脫困?!”
冷笑聲中,安祿山撕裂虛空裂隙,來到二百裡澤國最邊緣,現出百丈法相,昂首眺望雲雨正中,嘴角裂開,無比冷冽。
朱溫卻並未現身,而是仍舊化為一抹血紅,盤旋於北方天空,魔刀始終鎖定著那座半開半合的秘境,蓄勢待發,隻沉聲道:
“方才兩擊,已顯出你的虛實。”
兩位天魔的修行年月,雖然還不及無支祁零頭的零頭,卻到底是此界首屈一指的英傑,又都是狡詐陰狠之輩,豈會輕易上當?
無支祁被戳破了謀劃,卻也不惱,隻哂笑一聲,連那隻猴爪都收了回去,慢悠悠地道:
“不知好歹的小子,莫非真以為老子自己便出不來?
既不知把握時機,接下來,老子亦不會給你們任何機會矣,哈哈哈哈!”
言畢,這妖神的恐怖氣機,竟是直接消失於雲雨中,不再有絲毫顯露,顯然是回到了那座秘境中,全神貫注於破除封印。
安祿山、朱溫見他做此應對,心中都是一沉。
在方才的戰局中,那無比穩固的封印乃是對無支祁的限製,可現如今,卻成了他們兩人的阻礙。
端看無支祁剛剛發威的手段,就知道這老猴子說的絕非虛言,縱然不用安祿山、朱溫援手,他也有法掙脫出去。
可兩人即便已是天魔,想要突破禹王設下的禁製,卻也顯得不可能。
朱溫雖是不動聲色,卻不著痕跡地望了眼憑天峰,心中怒火湧現。
其實,按照魔門此前的設計,有朱燦這個釘子在,他們本可以更加從容、輕鬆地布置這一戰。
若是能提前設下法壇,布置陣法,招來域外天魔,以無儘魔潮衝擊封印,他們如今也不至於如此窘迫。
就在此際,南方天際,又有一道幽綠煙雲,遮蔽百裡,滾滾衝來。
煙雲中,一尊身披玄黑袞服,頭戴冠冕的高大帝王,腳踏一座巍峨山峰,駕臨十萬大山,正是南方天魔。
此人一來,安祿山、朱溫雖是不動聲色,氣機卻沉了一沉,顯然是頗為忌憚。
這一次,他來的不隻是元神,還帶上了用自身屍骨練成的本命法寶,比起酆都之戰時,戰力足足強了數成。
如果說安祿山等人是心頭一沉,憑天峰上的大真人們,則是心已沉到穀底——今日之戰,竟然有三位天魔參與?!
正道如今現存的真仙,即便加上坐鎮海境,不得外出的龍君外,也隻有符籙三宗的三位鎮世祖師,以及赤城劍仙五人而已。
總數上,兩方雖是勉強相等,但論及戰力,這五位中,唯有一名赤城劍仙算是狀態完好。
要知道,當初即便是爭奪酆都,五方魔教都不曾有如此豪華的陣容。
很顯然,他們對這座秘境的真相,已有某種程度的洞悉,三位天魔聯袂降臨,更是顯出勢在必得之心。
平天教就算是有再多大真人,且哪怕教主已躋身真仙境界,又如何同對方相爭?!
三位天魔如今的主要心神,雖是放在那處秘境上,卻也各自分出一到兩成神念,橫跨數百裡虛空,降臨憑天峰。
憑天峰上,天象頓起變換,風雲變色,三道神光覆壓而下,一者血紅、一者幽綠、一者淵黑,內中法度森嚴,魔意自生,無數天魔隱現,影影綽綽,瞧不真切。
如此景象,宛如三座魔國降臨,將天域一分為三,將一應法則變化、氣機流動儘數凝固,難有片刻波動。
五方魔教雖是並稱為魔道,可彼此間的根本法度,也不乏矛盾衝突,因此不同法脈的魔門弟子,一向都難以聯手。
可如今三座由魔識構成的魔國,卻是涇渭分明、秋毫無犯,就說明三大天魔已有共識,要摒棄前嫌,共誅平天教眾人。
——畢竟那秘境之事,一時半會兒難有進展,倒不如先騰出手來,宰了這群上躥下跳的正道中人。
——尤其是那個平天教主!
在這種“凝固”中,幽暗自生,湧動如潮,有似無儘深淵,一望無際,腐蝕眾人形神,自心底滋生魔念魔頭。
若是尋常大真人在此,隻怕幾個呼吸間,就要被染化。
好在,如今立身於憑天峰的大真人,皆是身經百戰、心智堅毅之輩,個個都是貨真價實的掌教至尊,根本無懼魔識染化。
不過,眾人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見徐行拂袖一掃,朗聲笑道:
“三位遠道而來,何必如此客氣,還是讓徐某略儘地主之誼罷!”
這並非是言語,而是一道無比凝練的神念,隨頃刻十轉的劍吟聲,傳遍方圓五百裡,令三大天魔清晰可聞。
劍吟聲起,厲歸真始終背負身後的畫軸,驀然展開,化為一副青綠山水長卷。
其中除了憑天峰外,還有其餘三十五座峰頭的形貌,雖是寥寥幾筆,卻儘顯崢嶸氣象,宛如抵天神鋒,劍氣衝霄。
徐行袖袍再一拂,洗墨劍鏗然出鞘,劍光連點,長吟道:
“醉來長袖舞雞鳴,短歌行,壯心驚。西北神州,依舊一新亭——”
吟唱聲方起,魔識所凝之界域,當即破碎,化為三條長龍般的煙氣,蜿蜒飛動,縱入徐行衣袖中。
又間長卷幡然,烈烈作響,勾連憑天峰周遭三百裡地脈,接引地氣,雖是憑虛翻卷,卻如雄嶽落地生根,氣勢巍然。
徐行長劍斜指,漫聲道:
“三十六峰長劍在,星鬥氣,鬱崢嶸!”
頃刻間,北極天域已是一片絢爛,星輝璀璨,遮天蔽日。
星河中,一枚煌煌赫赫的明亮大星,冉冉升起,仿若眾星之主,與卷中三十六峰遙相呼應,淬成凜然神鋒。
三大天魔畢竟駐世已久,隻一見徐行這番手段,便自行分析起來。
勾連三百裡地脈的大陣,自然是青城劍宗的萬山連峰劍陣,那上應天星的劍意,則應該是出自“九曜龍淵劍符”,又有七星井的星力補充。
這正是徐行這半年來,最大的成果。
為了布置這一門護山劍陣,徐行足足耗儘了此前一戰繳獲的七八成資源,再以“九曜龍淵劍符”為中樞,才終於完成。
借助“九曜龍淵劍符”中的星力,以及三百裡地脈之氣,再以“十二玉樓天外音”將之純化,這座劍陣發出的劍氣,就絕對足以殺傷天魔。
——但,光是如此,還不夠!
他們三人這一次,之所以要臨到頭,才聯袂破空而來,就是考慮到憑天峰已占據的地利。
所以,三大天魔雖是沒想到,這劍陣殺傷力竟如此之大,也並不感到多少驚訝。
此念方一生出,三人不需要任何交流,更強悍的魔識破空襲來,凝成種種異相,如山嶽傾覆,要將徐行徹底鎮壓。
此陣畢竟非是真正的劍仙,縱然劍氣淩厲,神通運化、臨戰機變,又如何同他們匹敵?
三人方才雖涇渭分明,卻各自為戰的魔識,如今已開始互相配合。
安祿山主修肉身法體,魔識最為孱弱,隻作輔助之用,以神通撕裂八百裡虛空,為其餘兩人提供便利。
南方天魔則是以魔識化為羅酆六天、鬼神之宮,影響徐行的心神,試圖引動他體內的“紂絕陰天秘籙”。
有了安祿山、南方天魔的鋪墊,朱溫便擔任主攻手,一記狠絕淩厲、凶險莫測的血河刀意橫空而來,直擊作為陣法中樞的“九曜龍淵劍符”。
這一次,徐行身後的大真人們,已是各自震憾,有了出手的征兆。
徐行對此,隻是一笑,身形拔地而起,顯化出高達九十九丈,披發仗劍、足踏龜蛇的真武帝君法相,“紂絕陰天秘籙”的震蕩立即平息。
法相一頓足,右臂高舉,如擁月入懷,“真武昊天鏡”顯化,鏡光懸垂,飄忽不定,了無蹤跡,直透三大天魔心底。
三位魔門最巔峰的強者,隻覺心神劇震,衍生一種莫名感觸,仿佛被某種無形銳器抵住心臟,難以喘息。
他們都看出來,那麵銅鏡,既有司馬老兒“上清含象鑒”的祭煉痕跡,又另含一股遍照無礙、觀諸法皆空的意蘊,似是佛門路數,還有生死陰陽之氣盤結,儼然是一件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