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無痕雖是長生久視的鬼仙,對血緣之情看得頗為淡薄,眼見夢神機如此反應,心中也不禁泛起一陣寒意。
——“太”的傳承,果然夠絕。
虛易、楊盤、洪玄機三人,也如夢無痕一般,目光浮動片刻,對夢神機越發警惕。
他們都是一方尊主、世之梟雄,無論是出於統治勢力的必要,還是出於自身性情,都絕無可能做出這等奴顏婢膝之事。
但夢神機不一樣。
太上道雖然說是聖地,實則是一脈單傳,因此夢神機雖為教主,卻從來沒有身為領導者的自覺,更沒有“天下第一人”的自尊。
在他看來,所謂的尊嚴、臉麵都是無關緊要之事,隻要能夠令自己越發靠近大道,那麼世間一切無不可舍棄之物。
不過,眾人雖是因此對夢神機越發警惕,卻也默認了他的加入。
畢竟夢神機雖是初入九次雷劫,但其人肉身已經同“永恒國度”合二為一,戰力之強,已直追虛易、夢無痕。
夢神機又道:
“不朽神王已經複活,且掌握了粉碎真空之力,與那人正在九淵神域長生秘界中激戰,氣王虛無一,以及萬古第一妖‘空’亦在其中。
“以他們的境界,要分出勝負決非易事,長生秘界中時間流速與外界也並不相同。”
夢神機隻是提了提這件事,虛易、夢無痕都變了臉色,前者是出於對虛無一的擔憂,後者目中卻透出一種熱切的渴盼。
陽神大聖對陣粉碎真空之境界,這可以說是十萬年來都罕見的對決,在上一次,隻怕要追溯到長生大帝鎮壓五大神王。
隻不過,長生大帝乃是雙證的萬古第一人,那人就算才情再強,也不可能做到這一步,所以此戰結局無人能夠預料。
但毫無疑問,這對中央世界來說,將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有“永恒國度”、“造化之舟”相助,再加即將煉製完成的“起源戰堡”,他們就絕對有趁火打劫的實力!
夢神機敏銳察覺到兩人神情的不同,知道接下來的事,也不用自己再多說了。
他埋頭看著腳下這個由盤皇肉身化成的盤星,體悟著此處的人道變化,心中那個潛藏已久的想法,再次浮現出來。
——若是將這些人都獻祭、煉化,那麼我道法,又會強大到何種地步?
——不急,不急,機會即將到來。
虛空亂流中,虛無一隻是看了一會兒,便收回目光,不得不感慨道:
“徐兄,我雖是已經儘可能地高估你,不曾想到頭來,竟還是把你大大小看。”
聽到虛無一這番話,洪易等人材驟然驚覺,周遭那迷離破碎的混亂之景,已徹底終結,一片風平浪靜。
徐行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虛無一麵前,雖無任何屬於陽神大聖的驚天動地之勢,卻像是一麵無邊廣大、晶瑩剔透的明鏡,映出此方宇宙中的一切存在。
虛無一隻是一見,便覺得世間萬物都在自己眼中都變得清晰明澈,元氣的每一個變化,基本粒子的組成,乃至諸般虛空彼此重疊的現象,都纖毫畢現地進入眼底。
若是換了尋常強者,尤其是已經明悟本源循環的九劫鬼仙,隻怕當場就要沉迷其中,到頭來隻是一場夢幻空花的泡影。
可虛無一卻是心誌如一,根本不為表象所惑,目光一掃,便看見了自己最關心的“粉碎真空”之路。
那不是合於大千世界的粉碎真空,而是如徐行一般,身成天地宇宙,周覆一界、無漏無礙的“粉碎真空”。
虛無一收回目光,雖是終於得償所願,他麵上卻無絲毫欣喜之色,反倒是長長一歎,隻問道:
“不朽神王,徹底隕落了?”
虛無一昔年為求上古魔神之法,不惜親手斬殺摯愛,將其血肉獻祭於不朽神王,以示大道之路上,逢神殺神,逢父母殺父母的至誠之心。
不過,等他修為越深,就越能感受到,這等舉措對自己的武道來說,反倒是一種桎梏。
正因如此,虛無一始終有個心願,便是親手斬殺不朽神王,以其血肉重塑摯愛之身,挽回這個本不該有的錯誤。
徐行當然知道這一點,直言道:
“形神俱滅矣,但你要的東西,徐某也有保存。”
虛無一雖是默不作聲,神情平淡,眼中卻流露出一抹釋然,他歎道:
“虛某技不如人,已非徐兄敵手,要如何處置,請儘管直言。”
徐行隻道:
“我雖是欣賞虛兄的才情,卻也絕看不慣你這等殺妻求道之法,虛兄當能理解?
“既要得見真實之自我,又如何能用這種手法,無非是平添因果。”
虛無一也歎道:
“虛某之道,的確已行偏踏錯。”
他搖了搖頭,想起徐行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長吟道:
“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悉天下而奉一身,不取也。”
徐行點頭,又道:
“我說過,我不會殺你,但也不會輕縱這等行為,那人我會幫你複活,但你也必須轉世輪回,能否明悟胎中之謎,就看你自己了。”
虛無一笑道:
“等到那時,虛某定要再向徐兄討教一番。”
徐行言簡意賅道:
“你來,我等著。”
話音方落,徐行已一步踏出,翻掌拍在虛無一腦門上,但也就在這一刹那間,虛無一雖是明知不敵,仍是抬起拳頭朝徐行揮出。
這一拳剛剛打出去一寸,他的肉身就已徹底粉碎,可拳未至,拳意已發,徐行胸口處的衣袍向內凹陷些許,形成一個模糊拳印。
徐行收回手,低頭看了看這一個拳印,不由得露出些笑容。
這便是虛無一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