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也隨著劉協的目光,又看向了自己的這兩名心腹之臣。毌丘儉還好些,劉曄已經有汗珠從額頭上淌下了:
“還望伯和賜教。”
說罷,曹睿轉身走回自己桌案後。坐下後又瞥了一眼劉曄的窘態:“沒人說你,把汗擦一擦。”
“遵旨。”劉曄得令後連忙用袖子擦起了汗。
而對麵的劉協隨著曹睿坐下後,也出言道:“漢朝多出權臣,而唯有孟德、子桓能夠改朝換代,元仲可知為何?”
曹睿道:“神器更易,天道有常,此乃世間常理,有德之人方能為之。”
“那什麼是德呢?”劉協追問。
曹睿輕笑一聲:“能掌軍治民安天下就是德。”
此話剛說出口,曹睿的眼睛就眯了起來:“伯和接著說,還請勿要贅言。”
劉協在山陽縣的濁鹿城孤寂了十年,今日曹睿的到訪、宴飲中帶著尊重的閒談,都讓劉協得到了極大的精神享受,不足為外人道也。而劉協此刻,也終於願意將自己總結出的一點‘真知灼見’分享出來。
劉協道:“後漢權臣不知凡幾,而能改朝換代的,隻有孟德、子桓了。元仲可知梁冀?”
曹睿點頭:“梁冀,跋扈將軍,我知曉此人。”
劉協繼續說道:“桓帝元嘉年間,梁冀上朝之時腰間佩劍。當時尚書張陵當眾嗬斥於他,殿中虎賁奪梁冀之劍,而梁冀終被罰俸一年。”
劉協說罷,停頓了幾瞬看向曹睿,似在猜度曹睿能否聽出自己話中之意一般。
曹睿思略片刻,喟然道:“桓帝能對梁冀為此事,伯和當年不敢同樣對武帝為之。”
劉協點頭:“以梁冀之跋扈,在洛中尚不能藐視皇權。而孟德、子桓視漢室於無物,與其說是權臣做派,不如說是如董卓一般的軍閥習氣。”
“此語我是同意的。”曹睿道:“若無董卓在前,漢廷尊嚴不可能一墜至此。”
劉協道:“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漢時權臣尚能對皇權尊重一二,可有了孟德、子桓,若以後魏室也出了權臣,自然會效而仿之。”
曹睿神色微微有些不愉:“此話我也認。”
劉協看了眼曹睿的表情,又繼續說道:“元仲或許不知,桓帝誅梁冀之時,衛尉與北軍五校皆是梁冀家人所掌。而桓帝用光祿勳所屬的千人和司隸校尉張彪之兵,合圍梁冀府邸,梁冀因而自殺。”
“就算是梁冀,也未能掌控洛中所有兵馬”。劉協說著他從故紙堆裡翻出來的金玉良言,竟也有些眉飛色舞了起來:“彼時洛中之兵,有宦官中黃門所領禁中宿衛、有負責宮內護衛的光祿勳之兵、有負責宮城城門的衛尉之兵、有執金吾負責的洛中梭巡之兵、有北軍五校衛戍之兵、有司隸校尉之兵、有城門校尉的城門兵,而這些兵馬又互不統屬。”
劉協深吸了一口氣:“而元仲在洛陽的中軍,卻自上而下為一體。再細一些,也不過中領軍、五校、左右羽林寥寥數人罷了。”
非但曹睿變了臉色,劉曄、毌丘儉二人也儘皆肅然。而劉協說完之後,卻低頭垂目看向地麵。
大漢末代皇帝,十年總結出來的心血之語,曹睿這位大魏第二任皇帝聽了,也頗覺震撼。
劉協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若曹睿再聽不懂,就可以直接跳黃河去了。
權臣掌控都城全部軍隊,這是如曹操、曹丕一般行事的基本條件。
曹操與之前的權臣比起來,不僅由於亂世獲得了對皇權的輕視,還由於亂世獲得了全部兵權。
皇權被輕視而祛魅,這是曹操、曹丕學習王莽開的一個壞頭,開弓沒有回頭箭,曹睿也無法更改半點,隻能任他而去。
而都城的全部兵權,這就是劉協與曹睿所說的核心要事了。
大魏立國不到十年,為了指揮上的暢通無阻、或者出於對臣下忠心的信任,將都城幾乎全部的兵力都集中到了中軍之內。
桓帝之時,尚有中黃門、衛尉、光祿勳、司隸校尉、北軍五校、城門校尉等可以互不統屬的統兵。
皇帝完全可以憑借符節和使者,單獨調動其中的一支或者多支軍隊,而其餘軍隊可以完全不知情。可在以魏代漢的過程之中,中黃門沒了,衛尉、光祿勳、執金吾的兵權被奪,北軍五校並入中軍之中,城門校尉成為了監督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