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田,國之大政,聚糧強兵之本。
而說到底,屯田其實就是將失地農民束縛在無主的土地上,官府出資出農具牲畜,以此進行生產的一種形式。
如今陛下竟想罷了屯田??
曹睿看出了黃權麵孔上的困惑不解,也看出了黃權隱隱的不安之感,繼續說道:“屯田的好處,朕比黃卿要清楚的多。可萬事萬物都有根源,武帝昔年興辦屯田有兩個離不開的條件:流民和無主之田。”
“彼時群雄紛爭,如若不興辦屯田、將百姓束縛在土地之上,不僅糧無所出,民眾恐會再度遷移。可如今都到了太和四年了,朕此前不是讓你將豫州屯田納糧減了一成嗎?效果不是還不錯?”
黃權有些猶豫:“陛下,屯田征收四成,這和罷了屯田是兩回事情。如若真罷了屯田,那百姓的田土又從何處來?”
“分田。”曹睿淡定說道:“光武度田的故事,咱們君臣二人都清楚,朕就不與你再贅述了。什麼有恒產者有恒心、有田後更加用命效力,朕也不說。朕單單與你說一事。”
曹睿看向黃權:“百姓這般困苦,黃卿為一州刺史,朕為大魏天子,雖然是權益之計,難道就不能做些改變嗎?”
黃權喟然長歎:“若非聖君在世,這等事情是斷不能為的,臣能侍奉聖君,何其幸也!在豫州三年,屯田事和農時,是臣用心最多的兩處。此間利弊,臣請為陛下試言之。”
“且說。”
曹睿話音剛落,便站起身來整理袍服發冠,而後端端正正坐在了椅子上。
這便是正式奏對的態度了,非大事不能如此。黃權也起身站到皇帝身前一丈遠的地方,恭敬的行了一禮,而後說道:
“屯田之利有六,臣請先言。”
“準!”
黃權道:“其一,戰不廢耕,則耕不廢守,守不廢戰。其二,屯田之事兵農一體,以田土為守地,斷不容有毀棄。其三,以屯田為軍士室家,在後方可安邊地將士之心。其四,屯田可以聚穀而為國用,少有失誤。其五,邊地之兵可久屯,以逸待勞隨時可應征調。其六,糧可久聚邊地,無需內地征調。”
“而屯田之弊亦有六條。”
“其一,屯田官吏貪鄙短視,常有不法之事、累民之舉。其二,田非己田,民無定心,常常疲憊懈怠。其三,民眾困苦,家無布帛倉無存糧,且民間無錢可用。其四……”
“朕知曉了。”曹睿打斷了黃權的話,開口說道:“朕為你之言做個總結好了。”
“屯田之事,利則為國家之利,弊則為百姓之弊,弊萬民以利國家,如是而已。而黃卿所言之利,大多都是兵屯之利,民屯卻常受其害。”
“所以朕常常在想,眼下又不是四十年前群雄割據的時候,如果罷了民屯隻留兵屯,大魏又會如何呢?朝廷按著人頭分下田土,百姓有了自己之田,有了積蓄後才能用錢,商人、物品才會在民間流通起來,朝廷才會漸漸如文景之時一般富裕起來。”
“這就是朕今日問黃卿的本意了。”
黃權拱手應道:“稟陛下,臣以為可以!但屯田畢竟為大魏久製,不宜一時推開,應當選擇一處以作嘗試,確定無虞之後再沿用到其他州郡中來。”
曹睿笑道:“所以朕來找黃卿了!怎麼樣,黃卿覺得豫州可以嗎?”
黃權沉思幾瞬,似乎用了很大的決心,搖頭拒絕道:“稟陛下,豫州西接荊州、東臨揚州,乃是兩州糧草之重要來源,礙於軍事,臣認為不應先動豫州,免得出了差錯,誤了朝廷國政大事。征收算賦也好、屯田征糧也罷,都不應先從豫州來改。”
“臣以為,此事不如讓兗州先做。兗州比豫州更富饒些,民屯更少,裁撤起來更加便利。加之兗州今年又沒遭水災,是個嘗試的好地方。”
“兗州嗎?”曹睿是真被黃權的言語驚訝到了。這般送上門的政績,黃權竟然不要,還送給了兗州。
曹睿一時不知黃權這是高風亮節、還是為怕出錯,或是真的處於穩定糧草、以免生事的角度。
“兗州就兗州吧。”曹睿道:“黃卿也是在朕身邊做過侍中的,就此事擬一道敕書,替朕問一問孫資,他兗州能不能將裁撤民屯和分田的事情辦好,讓他細細擬好了方案之後,再回稟給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