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閣。
此時夕陽西下,閣樓上最高處,一扇窗戶開著,從此看去,可以將寶慶府西城內外風景儘收眼底。
窗前,晚風漸起,青衣飄動,一雙眼睛看著這座關中雄城在夕陽下的平和風景。
當暮色漫過箭樓飛簷,最後一縷斜陽將雉堞染成蜜色。城樓的影子在青石城牆上緩緩遊走,像宣紙上洇開的墨痕,角樓風鈴輕響,銅鈴墜著的晚霞隨之顫動,恍惚間竟分不清是風動還是雲動。
甕城深處,褪色的朱漆門半掩著,門坎上斜倚著半截斷戟,鐵鏽在夕照裡泛著暗紅。遠處夕陽,晚霞映出燦鴻,一行飛鳥掠過晚照,翅尖劃破漫天緋色。街道上,百姓歸家,行人匆忙,有炊煙嫋嫋升起,千家萬戶牆縫裡鑽出的野蒿隨風起伏,將殘陽篩成細碎金箔,紛紛揚揚落在磚縫裡。
隨著飛鳥越過城牆,飛向城外,遠處丘陵高低起伏,如同千裡江山圖的唯美畫卷!
“許久都沒見過這麼美的夕陽了!”窗前,陳淵看著這副風景,有些懷念,
“以前我在青山縣當巡山校尉時,沒覺得如何,現在想來,時光不複,再也沒有那份心思了。”
“就如同先生說的那片高原,是回不去的故鄉,隻是鄉音未改,到底有些親切與懷念,方才不就是有人聽了先生的信天遊,說家裡的老人喜歡聽,竟還找到了這裡打聽起先生。”
陳淵借景抒情,話裡提起了一炷香之前發生的一個小插曲。。
之前他們在官道上碰到有人喊請留步,沒有搭理,自顧走了,沒想到那人家的家丁護衛一類的手下,竟巧合地找上了這裡。
來人聽起來頗有禮貌,說奉他家小姐之命,說家裡的老人是關北人,喜歡秦腔信天遊,路上聽了公孫先生唱的曲甚是喜歡,就想打聽,正好碰巧在客棧外又看到了他們一行人的馬車,於是打聽了上來。
來人如此說。
陳淵念那家孝順,手下來人又舉止得體,沒有對人家的突然來訪擺什麼架子,隻是後麵交給公孫羊應付,將人打發走了。
“往事不可追,老奴鄉音未改但鬢毛已衰,將軍卻朝陽似火,將來定會梟雄一世。”此時,陳淵身後側邊,一道略帶蒼老的聲音響起,帶著一些滄桑。
說到這,似乎想起什麼,聲調一轉,
“老奴尤還記得當初與將軍在青山縣相識,將軍把老奴變成了一隻羊。”
公孫羊站在其身後,聲音帶著一絲笑意。
陳淵雙手背在身後,目光從遠方風景收回,也笑了起來,
“時間過得真快,好久沒聽得到公羊先生笑了。”
“尤記得初識時,先生還跳脫,持筆著書,激揚文字,後來隨我去了戰場,見識了戰場殘酷,先生就變得不愛笑了。“
“先生跟了我快兩年了吧?”
“在下癸亥年春夏之交跟的將軍。”鬥笠下的公孫羊扶了扶手,緩緩道。
“先生屢立戰功,卻無人為你歌功,默默承受著,可曾有怨言?”陳淵轉過頭來。
公孫羊作為他的暗子,不能暴露,一直默默當他的另一雙眼睛,之前十萬大山的大戰,其居功甚偉,要不是有其居中,自己說不定就死在了十萬大山,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但其功勞甚大,外人卻不知曉其功績。
公孫羊麵色不變,聲音有些沙啞,“我遇將軍時,潦倒半生,四海漂泊,隻能當個說書先生,跟了將軍後,得將軍天命,斬妖除魔,一路高歌猛進,見識了太多,收獲了太多,老夫知足了。”
“能跟隨將軍,讓我這寥寥傳承發揮大用,已死而無憾,豈敢奢求更多。”
他這話發自肺腑。
自從跟隨陳淵後,他窮困潦倒的人生軌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本書成,擊府鳴州,從小小的體玄一路高歌猛進直到如今踏入道果,更是能借將軍三分天命,若是他真正施展神通,力抗武藏不在話下。
如此大的轉變,他能有何怨言,心中感激自是不多言。
陳淵臉上清風拂麵,想到什麼,
“先生總為他人寫書立傳,不曾想到自己也是主角。”
“待到他日,蜀地事了,本將便會親自讓人為你著書。”
公孫羊聽到這,錯愕丫已,少見地臉上紅了紅。
他未曾沒有像少年時那般幻想過。
陳淵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哈哈笑了起來。
而就在這爽朗笑聲中,城門角樓有鼓聲響起。
“咚”
“咚”
“咚”
“.”
鼓聲沉悶而有力,宣告一天結束,西城那厚重的石門轟隆隆開始合上。
隨著暮鼓敲響,喧鬨的寶慶城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安靜了下來。
陳淵轉過身,看向外麵的暮色,臉上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這片地方看起來表麵安靜了下來,但以他敏銳的感知,卻能清晰地感知到附近地界,有一道道躁動的視線,朝著西城城牆上投去。
“看來都在等今晚那場比鬥,也不知道是不是如徐少卿所說,要來的人被我們殺了,那就可讓這些看熱鬨的人失望了!”
“不然我等行途中,也失了一絲趣味,總得找借口在路上多停留一些時間!”
他背手而立,眺望西城角樓,嘴角勾起,難得愜意。
此去神都,他一藏著底牌,等著某些事情發酵,二是儘可能拖延時間,為可能存在的變數儘可能做全準備,所以他路上慢悠悠的。
不然他那邊準備都沒做齊,就趕著去神都,多不智。
就在他心中思緒飄飛時,這時外麵有人敲了敲門。
陳淵側目,知道來人是誰,示意公孫羊去開門。
開門後,旁邊房間的徐少卿和勾越在門外,走了進來。
隻是,此時的徐少卿臉色與之前不一樣,有些不好看。
“徐少卿這是怎麼了?”陳淵轉過身來,語氣不急不緩。
徐良徐少卿朝陳淵扶了扶手,快步走上來,低聲斜眉道:
“陳將軍,在下元神感應有異動,那道庭圭簡在在下元神上的烙印被催動了,這說明道庭的人找過來了。”
“將軍給下的禁製失效了!”說到後麵,其語氣一沉。
陳淵聽聞此言,眉眼一挑,“本將瞧瞧,放開泥丸。”
說著,陳淵眉間的金色肉縫一張,一道細小金光從其中哧溜激射而出,對應徐少卿眉心。
兩三個呼吸後,陳淵的眉心肉縫關閉,收回法眼金光,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一下。
“本將法眼尚隔絕不了,看來此物還真如爾等所說,看來道庭底蘊深不可測。”
徐良之前殺的兩位太白洞天弟子,得了兩枚圭簡,被烙印在元神中。
這種東西陳淵可以磨滅,但此物已經烙上徐良的元神,強行動手,會有損傷,得不償失。
事後,他用法眼金光蒙蔽徐少卿的氣息,沒想到還是這麼快被找上門來。
說明,道庭對羅天大醮的重視和手段不一般。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兩位一位背後是巡天司,一位背靠武廟,又有何懼之!”
“不過殺的一群逆亂之輩,又能奈你我如何?”
說著,陳淵看似渾不在意笑了笑,給二人寬心的眼神。
“俠以武犯禁,這裡畢竟不是神都。”徐少卿不想惹出麻煩,這樣不好回去複命,他其實更擔心的是眼前這位龍虎,看這位岑龍虎的姿態,好似全然不在意,巴不得人家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