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驟起雪浪,在姬軒的身後畫出一條直線,標識著他的行進軌跡。
謝淵雙目一凝,長槍這時才挑了起來,卻比姬軒的拳頭還慢了一步。
嘭!
拳頭砸中謝淵的臉,謝淵頓時化作漫天雪花爆開,如同他本是一個雪人。
姬軒的身後突然出現了一道暗影,蛟魂從大雪中亮起寒芒,湛藍色的槍身穿越雪浪,如同埋伏在雪地裡的蛟龍,帶起淩厲的殺氣,襲向姬軒。
這一槍快如閃電,勢如雷霆,殺機淩冽,讓人無法反應。
然而姬軒隻是拳頭剛砸中謝淵,就察覺了一切。他身形一閃,便讓開了這一槍,還倒轉了身形。
一個碩大的拳影出現在謝淵麵前,這一下他來不及閃躲,身上淡而瑩潤的金光自動亮起。
咚!
如同鐵錘砸中洪鐘大呂,悠揚的聲音在河邊響起。
一圈雪霧以兩人為中心炸散開來,直接在河邊蕩出一個十餘丈的空地,露出地麵被凍硬的黃黑淤泥。
謝淵倒退三步,而後一腳站定。
金光不晃,而他麵色不變,隻是受了些大力衝擊。
姬軒的眼神微微變化。
他神色不動,一個閃身,又出現在謝淵麵前,砸出了下一記重拳。
謝淵依然讓周身都覆蓋上不滅金鐘罩,外罩金光,內有江流,渾身被穩穩護住,和宗師硬撼而不會受傷。
他一槍帶起殘影,橫掃向姬軒的拳頭還有周身。
就是正麵對轟!
嘭——
又是一聲勁氣的炸響,而後是連綿不絕的轟鳴。
兩人槍拳交接,一瞬間就過了數十招!
鵝毛大雪下得更大了,然而漫天雪花卻根本接近不了河岸的這一片區域,落下來便倒懸上天,和天上的雪花一齊形成了一道狂亂的白色旋風,如同雪龍在半空中不斷飛騰、呼嘯。
大雪倒卷,河水沸騰,兩人交手的餘波甚至直接讓這片河岸晃動起來。
凍硬的黑泥逐漸崩碎,裂痕不斷延伸,如同一個巨大的蛛網從兩人腳下延伸。
哢嚓一聲,兩人的腳同時陷下,這片河岸直接崩碎,河水嘩啦啦的從河床湧了過來。
以兩人的實力,這樣的地形沒能產生什麼影響,不過他們還是默契的分開。
兩人各自拉開距離,隔著崩碎的河岸對視。
姬軒舉起拳頭,看著上麵浸血的紅痕,不言不語。
他的修為已經完全壓過謝淵一個境界了,然而赤手空拳卻似乎拿不下對手,還受了點傷。
雖然隻是微傷,卻也是傷,而對手甚至沒有影響。
謝淵的境界也臻至三變境巔峰,雖然和宗師的這一線之隔,實際上是本質的區彆,但謝淵還有大金河功在身,焚天滅道槍對上赤手空拳更是占了兵器之利。
一來一去,謝淵和已是宗師的姬軒鬥了個旗鼓相當。
姬軒緩緩道:
“你果然不愧是我選定的對手,哪怕我功力占優,都不能輕易拿下你。”
他能感覺到,雖然自己突破了一個大境界,謝淵這段時間的實力卻也增長不少。
那槍法明顯比以前更犀利的多,也更變化莫測的多,讓他隻憑一雙鐵拳,絕無任何辦法。
這要是其他對手,哪怕同境界的對手,恐怕已經在姬軒剛才席卷風雪的雙拳中被捶成了肉泥。
更不用說,謝淵的實力還比他低足足一個境界。
必須殺死這個對手,才能繼續前行。
姬軒緩緩抬手,右手從左邊的廣袖裡,擎出一把小巧斧頭。
斧柄暗沉,斧麵如玉,金絲係緊,造型古樸。
造型雖小,卻散發著沉沉的壓迫和鋒銳的氣息。
謝淵對姬軒的態度不以為然,但見他拿出這把頂級玄兵,還是露出了鄭重之色。
當初姬軒憑這斧頭不斷劈出的開山式,讓謝淵應對起來也是如履薄冰,不敢硬抗,印象深刻。
而現在姬軒實力更進一步,跨過偌大門檻,這斧頭又會爆發出什麼樣的威力?
謝淵麵色嚴肅,若是切磋,他倒是很樂意用不滅金鐘罩試試強度。
但是既然是生死相搏,他絕不會去挨一下。
謝淵持槍站定,麵對著緩緩舉起斧頭的姬軒,如臨大敵。
“今天,我不會再給你機會。”
姬軒看著這個平生遇到的最獨特的對手,高舉的斧刃上,慢慢凝聚起了光芒,越來越亮的光芒。
河邊好似升起朝陽,金光照耀在附近的積雪上,甚至讓雪花都開始融化。
“你很強,但和身為宗師的我之間,差距有若天淵。”
姬軒突破成為宗師,並不是自己想開了。
他是認為,若還是停留在那個境界,進無可進,卻無法勝過謝淵。
雖然姬軒的心誌相當堅定,在族人的勸解下,也覺或許一時的挫折,對一生的武道修行是一件好事。
但不妨礙這一次突破,是他的無奈之舉。
正因為如此。
姬軒必須證明自己的突破是有用的,必須在第一時間,殺死謝淵。
而後他便能再無掛礙,繼續勇猛精進,直至攀登最高峰。
姬軒的雙眼映照出那個持槍挺立的身影,而後將發出耀眼金光的斧頭,猛地朝著旁邊斬下!
他看破那個幻象,神識捕捉中,分明感覺到右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已是宗師,豈會輕易受到蒙騙?
金光斧芒化作一道巨大的光刃,朝著右側直接斬去,瞬間便切過河流,砸到對岸,砸起數丈高的泥土!
對麵那處河岸崩塌,然而小河中間被攔腰斬斷,一時沒有河水奔湧。
直到片刻之後,嘩啦聲中,河流繼續流淌,而那處河岸也被河水填滿。
這一斧,竟已能直接斷河。
謝淵悄然從岸邊上露出身形,距離那斧芒隻有丈許之遙,臉現凝重。
雖然隔著丈許,但斧芒如此巨大的威力,若不是他身上有不滅金鐘罩,恐怕餘波便能讓他重傷。
回過頭去,姬軒的斧頭又亮了起來。
他衣著古樸,麵目平淡,一頭烏發披散肩頭,而伐木斧高高舉起,亮起金光。
姬軒就如同傳說中的先秦古修士,亦或是掌管一山的仙神,拿起伐木神斧,再劈開攔路之山。
“你又躲得了多久!”
姬軒喝了一聲,璀璨的金光再度襲來!
謝淵身形一閃,在斧芒照耀之下也直接變得幽暗模糊。
這一斧似乎稍微沒摸準目標,再度擦著謝淵而過,炸起十丈高的水花。
謝淵瞬間從姬軒的眼中消失不見。
然而姬軒的雙目迅速轉動,雖然瞳孔中倒映出的是一片虛無,但是神識中卻能感知到一個模糊的幽影。
他輕哼一聲,斧頭一揮,金光乍現。
姬軒手一抖,竟然瞬息間揮出兩斧,朝著那個模糊的身影直接襲去!
他的斧技比之前更迅速,更猛烈,完全不複還需要凝氣蓄勢的模樣。
謝淵一個閃身,險之又險的從兩道斧刃中間的縫隙中躲過,身上的淡金光澤和那斧刃耀眼金光相互摩擦,發出嘎吱嘎吱的讓人牙酸的聲音。
淡金光澤微微閃爍,等到斧芒斬過,才重新穩定下來。
謝淵眉頭一皺,麵色微白,然後就又平息。
斧芒威力巨大,兩道斧芒的夾層餘波足以將一名三變境的普通武者碾成肉泥,謝淵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但淡金光芒不滅,謝淵就自無虞,仍然連輕傷都沒有受。
姬軒這下眉頭緊皺起來。
開山式雖然算不得他的絕學,但他現在隨手一揮,已經比突破之前的破天式威力都還要大。
兩道開山式過去,不要說一個三變境,就是同境界的宗師都夠喝一壺了。
然而謝淵竟然毫發無損?
這金鐘罩,有些奇怪!跟之前的不一樣。
姬軒仔細看了看,忽然罕見的露出震動神色:
“你這是……不滅金鐘罩?”
“好眼力。”
謝淵長槍一抖,指向姬軒,眼睛不經意間瞄向姬軒的袖口。
竟然是不滅金鐘罩!
怪不得他憑借這個境界卻可以無視自己的攻擊餘波。
練到三變境巔峰的不滅金鐘罩,的確不懼許多宗師的普通手段,而防護他攻擊的餘波更無問題。
隻是,他憑什麼會這樣的佛門頂級神功?
姬軒眉頭緊皺:
“你怎麼會般若寺的絕學?”
你們教主傳的……
謝淵不答,隻是笑了笑,而後倏然持槍飆射而出。
他一晃便是三個影子,三道人槍合一的極速身影,各持長槍從極為刁鑽的角度刺向姬軒。
這三招槍法描的地方都十分古怪,就仿佛敵人不是普通人類一般。然而如此奇異角度的槍法,卻也讓人防禦起來十分彆扭,若非經驗極豐、應變極速,恐怕都不知如何應付。而這槍法雖然沒有指向要害,可焚天滅道槍不管擦著哪裡,那都是一個血洞乃至軀體爆碎。
三道以假亂真的身影從三個方向、三個怪異角度使出一往無前的槍法,換作普通的宗師恐怕都一時要警惕十足,絲毫不敢大意。
但姬軒雙眼微微亮起,瞳孔突然變成了紫色,清楚的看到了藏在一側幻影之後的那個身影。
神識結合奇異瞳術,姬軒這下將謝淵的蹤跡看得無比清晰,十分篤定。
“找到了!”
他喝了一聲,利斧出奇的快,一下就揮出了一道金光,鎖定謝淵!
謝淵麵色凜然,蓄勢已久的長槍刺破虛空,陡然爆發出無敵氣魄與磅礴殺氣。
麵對姬軒這宗師境的強力一斧,謝淵就像麵對沙場上的強大軍陣,心境正與槍法相合。
雖千萬人吾往矣!
湛藍的槍影如同蛟龍出海,瞬間便鑽入看似無可匹敵的金芒之中。
滋啦——
兩股勁氣糾纏在一起,發出連續的爆鳴聲,將周圍的淤泥地又轟得四分五裂。
金芒還是壓過了蛟龍,那道虛影被一分為二,然而哪怕槍影受挫,卻仍悍然的襲擾著金光,讓其不斷衰弱,終至大不如前。
暗淡許多的斧芒最終劈到早有準備的謝淵麵前,金鐘罩已經完全罩向前方,厚重的金光擋住了那斧芒,而後嘭的一聲,爆發出耀目光輝。
謝淵一下被拋飛,空中一個倒轉,直接落到了對麵的河岸上。
他單膝跪地,一手拄著長槍,另一手抹去嘴角溢出的一絲鮮血。
受了點輕傷,不愧是突破過後的姬軒,出手威力的確大的驚人。
然而姬軒站在河岸另外一邊,並無得色,反而頗顯沉凝。
這已經是他籌謀已久、想要抓住謝淵破綻的製勝一擊。
結果,正麵一斧擊中了謝淵,也隻讓他受了點無關痛癢的輕傷。
以不滅金鐘罩的和大金河功的恢複力,恐怕過一會兒就跟沒事人一樣。
這個家夥,真的還算氣血蛻變境麼?
姬軒暗自搖頭。
哪怕他在這個修為時,也遠遠沒有這樣的表現。
若是自己不突破,恐怕現在完全不是對手。
兩人各自站定,靜了一會兒,漫天大雪又落了下來。
姬軒隔著小河和謝淵相望,突然問道:
“為何不出斧?”
“我的槍法未嘗不利。”
謝淵淡淡笑道。
“是不錯,但還不夠。你再不出斧,就要沒機會了。”
姬軒慢慢的將伐木斧倒持,放在低位。
謝淵看著這經典的起手式,笑道:
“我陳郡謝氏以槍法聞名天下,不至於鬥不過你的斧頭。”
那斧頭似乎變得有些沉重,姬軒用雙手把著並不大的伐木斧,搖頭道:
“我還要問你,你那斧法,到底是從哪裡學會的?”
“我自己領悟的。”
謝淵微笑道。
姬軒麵色一沉,冷斥道:
“厚顏無恥,安敢居前人之功?”
“你坐井觀天,不知天外有天。”
謝淵淡淡道。
姬軒麵色又是一變,聲音變得冰冷:
“竟敢辱及聖教,看來你是真的自尋死路。”
“就怕你沒這個本事。”
謝淵嗬了一聲,站在河岸邊上的身影漸漸淡去。
姬軒眼中紫意浮現,雙眼放出毫光,映照著那極速閃爍的身影,而後嘴角露出譏嘲:
“黔驢技窮,真是沒意思……
“既然如此,你就給我去死吧!”
他的雙手反握伐木斧,蓄勢已久的一招,猛地朝上撩出,如同直指天穹。
一道散發著恐怖氣息的浩蕩斧芒斬出。
巨大的斧芒比河流還寬,剛一發出便將麵前的河水直接截斷,碰到斧芒的河水瞬間蒸發。
河岸震動起來,無數碎石滾落河流,讓遠處的河水都變得渾濁。
截斷河流,崩碎河岸,這一斧已經影響了天地,這就是宗師的全力一擊。
姬軒這一招破天式,已經提前鎖定了謝淵的身影。
任謝淵如何擺動,都閃不開那巨大斧芒的接近碾壓,終於被一閃而過的驚天斧芒從身上切過,沒能阻擋分毫,便化為齏粉。
姬軒神色一動,暗暗鬆了口氣,忽然覺得謝淵也不過如此。
謝淵也就和之前的那些敵人一樣,被他殺死,而後丟在身後。
任何一時的敵人都阻攔不了他,他終將踏上無敵之路。
有些寂寞,有些無趣。
姬軒將斧頭收起,正要轉身離開,忽然心中起了危險的征兆。
危險?
難道是謝家的宗師來了?
他神色一凜,感到一股犀利的氣息已經到了近前!
姬軒立即護住胸口,徑取守勢。
然而他剛剛做出架勢,那道無比犀利的氣息就微微一轉,靈巧變化處不像之前表現的那麼強大。
姬軒麵色微變,但已經來不及,眼睜睜的看著一點耀目寒芒從虛空中浮現,擊中了自己的袖口。
一道十分清晰的破碎聲響起,他的廣袖炸碎,還有裡麵放著的法寶玉盤和其他雜物,通通化為飛灰。
謝淵收槍爆退,躲過姬軒淩厲的反擊一斧,瞬間又退到了河對岸去。
他輕咳兩聲,露出一絲笑容:
“姬公子,在下另有要事,今天就點到為止罷。不送了!”
謝淵將布條纏好,把蛟魂往身上一負,對著姬軒拱了拱手,身形倏忽間消失無蹤。
從謝淵再現開始,姬軒眼中的紫意沒有消退過。
然而這一次,他什麼也看不見。
又被騙了。
姬軒的麵色又冷又黑,就像腳下被凍得邦邦硬的淤泥。
他驀地舉起斧頭,想要朝著空處泄憤,卻又慢慢將斧頭放下。他的自尊不允許自己如此失態。
然而已經是宗師境界的自己,麵對還未突破的謝淵,居然再度失利,這無論如何讓他難以接受。
並且追蹤法寶已經被謝淵完全擊毀,那東西族裡也沒有第二件。憑借他那讓自己都沒轍的秘法,要再如何去尋他?
“謝淵……”
姬軒的唇齒間擠出謝淵的名字,望著迅速被鵝毛大雪鋪滿的河岸戰場,連身上都落滿積雪,化作雪人,卻依然站在那裡,麵無表情。
謝淵直到遁出百裡,確認姬軒再也追不上來,這才在隱蔽處稍歇。
“這家夥應該再掏不出寶貝了。”
謝淵微微鬆了口氣。
他從一開始的目標就是那個法寶。
雖然想要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麻煩,但謝淵這一次根本沒想過能殺他。
姬軒突破了宗師,謝淵現在便連內力境界都不占優,實在是全麵處於劣勢。他唯一有可能見效的殺招便是破千軍。
然而姬軒已經見過一次,而且這次還主動想要再看,謝淵便知道這一斧恐怕無法一錘定音了。他敢來堵自己,肯定是有許多準備,法寶也不少。再加上其宗師境界,謝淵頂多糾纏,不敢說能勝,更不用說殺死他。
但謝淵的天隱術大成之後,不到天地之橋雙通的境界,極難看得分明。
真要全力催發,哪怕激戰之中姬軒也極難鎖定,用瞳術也是一樣。
姬軒若不是有法寶在,無論如何不能追蹤謝淵。
所以謝淵隻要解決法寶,那就暫且解決了麻煩。
他故意讓天隱術顯得可以破解,幾次三番讓姬軒放鬆了警惕。
而後在最後一招的時候,行險越過那強橫的破天式,埋伏近前,一舉建功。
雖然在破天式下受了些傷,但以他的功法,不日便可痊愈。
真要和姬軒糾纏,那才是不知多久才能踏上旅途。
現在不急。
等自己也突破宗師了,再將這個自作多情的家夥徹底解決。
謝淵站在一處山頭,回首望了下來路,眼睛微微一眯。
隨後他看向西方,身形一閃,便從此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