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發攬緊了那人的腰身,“你頭疼,好些了嗎?”
那人點頭一歎,握住了覆在他腰間的那雙手,“有你在,就不疼了。”
能翻攪風雲的棋手大多說話模棱兩可,不好揣度,可阿磐知道,他這樣說,大抵還是疼的。
成日籌謀布畫,豈會不使他頭疼。
可他分明還那麼年輕啊。
有人輕聲進了殿,就立在珠簾外稟,“主君,西太後下了車駕,一次次叩門,不肯離開。”
那人聞言平靜沒有波瀾,腰腹亦是尋常沒有大的起伏,輕描淡寫的,不過隨口道了一聲,“由她。”
來人領了命,這便俯首退了出去。
晉故宮的天光很快暗了下去,那高高的宮牆,長長的甬道,裝闊的殿宇,飛起的簷角,全都要隱進了夜色之中。
自宮門第一次叩響,這一夜西太後都遲遲不肯離去。
謝允一次次進殿,一次次稟的都是西太後求見。
要不就是,“太後在宮門鬨個不停,叫嚷著要見惠王。說見不到惠王,就........就撞死在宮門........”
她大抵早就預料到魏罌一人成不了事,也許也早已叮囑過了伏晝,務必要等她一同進宮。她也許什麼都提前準備好了,也在極力追趕魏罌的車駕,可惜宮妃的嬌弱大大延擱了行程,更可惜,更可惜的是魏罌成不了大事,先她一步敗了國。
隻是說要撞死,卻怎麼都不死。
不死,那便要繼續鬨騰,鬨騰個不停。
要不就說,“太後在宮門破口大罵,罵........罵.........主君.........罵主君.........欺.........欺負她們孤兒寡母,辜..........辜負了她..........多年的枯等..........”
稟的人磕磕巴巴,小心斟酌著措辭。
想必是夜的宮門十分熱鬨,亦不堪入耳。
要不就說,“太後哭,與宮眷們說起從前.......從前與主君的........舊.......舊情........”
“說到動情處,哭得聲淚俱下.........”
那人原本就頭疼,愈發不勝其煩,因此蹙眉斥了一句,“捂住她的嘴,叫她滾回去,做太後的好日子,可沒有幾天了。”
阿磐心神一動,原本還憂心他餘情未了,可既說了這樣的話,便知道從前的舊事,果真是要有個了結了。
好啊,該了結了。
就為了大梁城內的追殺,也該有個了結了。
因而,後麵若是再有人進大明台要稟關於西太後的事,立在廊下的人便都攔了下來,“主君歇下了,不要再來問,有什麼事,天亮了再說。”
這一夜總算耳根清淨。
這一夜,也是在晉陽的第二夜。
就在這一夜,她在謝玄懷裡夢見了母親。
她在三歲就被送去了雲家寄養,比謝密此時才大不到兩歲,三歲前的事許多早都不記清楚了,母親長什麼模樣,她也早就不記得了。
在記憶中不過是一張十分模糊的臉,可當夢中相見的時候,她一下就知道那是她的母親。
她與夢裡的母親好像啊,夢裡的母親也當真溫柔慈靄,一下就叫人心生委屈,驀地就濕了眼眶。
夢裡好似就在幼時那寬闊的庭院,她看見那一笑傾國的母親朝她伸出了手來,溫柔地喚她,“阿磐啊!”
阿磐啊。
過去的那麼多年,她不知有多少個日夜都在期盼著有母親能這樣喚她一句。
她聞聲就朝著母親奔去,她朝母親奔去的時候整個身子都十分輕快,她大聲地叫,“母親!”
她叫著母親,遠遠地就把手伸了出去,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還是幼時的聲音,自己的手也還是小時候的手,遠遠地跑過去,一下就撲進了母親的懷裡。
她大聲地叫,“母親!”
也放聲大哭,“母親!母親!阿磐好想你!”
母親眸中含淚,把她緊緊地抱了起來,“我的小阿磐啊,你過得好嗎?”
是啊,她過的好嗎?
真想把從前的苦難全都告訴母親,也在母親懷裡好好地哭上一場啊。
不,不訴過去的苦難,要都說好的,不叫母親擔憂。
要告訴母親她的孩子們,告訴母親她有幾個孩子,他們都叫什麼名字,什麼脾性,會說什麼話了,會識多少字了。
告訴母親她的鳳玄,告訴母親鳳玄是誰,鳳玄好不好,想請母親來她的大婚,也想要邀請母親來大明台坐一坐,吃一回鳳玄親手做的羹湯啊。
可夢裡她隻顧得哭,哭得撕心裂肺,不顧得說什麼話。
她記得母親溫柔地撫摸她的腦袋,垂淚勸她,“好阿磐,不哭了,母親都知道........”
聽見有人喚她,“阿磐,醒醒。”
因此還不及與母親說什麼話,就含著眼淚,在夢裡醒來。
一旁的人輕拭她的眼淚,溫聲問她,“阿磐,你夢見了什麼?”
她歎了一聲,喃喃回道,“夢見了母親。”
那人追問,“母親與你說了什麼話?”
哦,你瞧,他說的也是,“母親”。
阿磐含淚笑,“母親抱了我,母親問我過得好不好。”
她笑,那人便也笑,那人問,“那,你過得好嗎?”
阿磐哭道,“好.......我告訴母親,我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