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接來角觴,“大王的頭疾好些了嗎?”
那人點頭,平和地說話,“好些了。”
頭疾這種事,哪裡是說好就能好呢。
湯藥喝了許久,也不見得有什麼改觀。
他們骨子裡原都是一樣的人,性子強硬,不願在口頭上輕易對人服輸。
阿磐跪坐起身,溫軟地望他,“妾為大王按蹺吧。”
那人笑著搖頭,“睡吧,孤一會兒就走了。”
目光交彙時,誰又不是小心翼翼呢。
從前如膠似漆的人,到底是小心翼翼了起來。
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試探,生怕哪句話說的不好,說的不對,就讓另一個人心中介懷,再生出許多芥蒂來。
她從前知道謝玄是心軟的神,知道謝玄待她極好,可不知道他竟有這麼好啊。
他多好啊。
哪怕知道她心裡還有一人,卻還是頂著眾臣死諫的壓力,執意要來娶她,娶一個身後空無一人,對他毫無助益的人。
阿磐跪直起身,驀地抱緊那人,眼淚唰地一下滾了下去,繼而沿著臉頰開始嘩嘩地淌,“大王,是妾.........是妾錯了!是妾錯了..........”
不該瞞他,不該騙他,不該迫他,不該與他離心,使他生煩惱。
抓著那人的衣袍,貪婪地吸吮著那人的氣息,他身上是清冽的雪鬆香,雪鬆香裡夾雜著藥草氣,唉,不知什麼時候,他身上也開始有藥草氣了。
他的胸膛寬厚,溫熱,踏實可靠,那麼真實的人就在她懷中,阿磐卻萬分忐忑。真怕明日賭敗,就從此永遠地失去了他。
那人去擦她的眼淚,還是溫聲說話,“阿磐,都過去了。”
她知道不是過去了,那些猜忌和芥蒂從來都在那裡,從來也沒有消失,沒有過去,是他不再計較了。
他寧願獨自咽下心裡的苦,也不再與她計較。
這麼好的人,她怎麼忍心再去傷害,算計,怎麼忍心使他再傷透了心,叫那沒心的紋路再深上幾道呢?
可她。
可她為了孩子,不得不算計一遭。
阿磐告訴自己,就這一回,拿下南平,這一生也再不會有了,再也不會有。
那雙結實的手臂緩緩地攬住了她,那雙修長有力的手輕覆上她寬鬆的裡袍,那裡袍之下是單薄的脊背,單薄到不過一層。
那手緩緩地抓緊,抓緊,幾乎要把那寬鬆的裡袍與單薄的脊背一起嵌入到手心裡。
他的話語從心口裡出來,泛著磁,壓著力,“你沒有走,孤.........”
話聲頓了一頓,不過須臾的工夫,那雙手便鬆開了,仍舊還是輕輕地覆在那裡,“孤就很高興了。”
你瞧,謝玄從來沒有強求過她什麼,他的要求從來都是如此簡單。
他越是這般簡單,阿磐越是止不住眼淚,左手沒什麼力氣,右手便緊緊地攥住那人的寬袍,“大王不趕妾走,妾不會走..........”
這連日來,她如是想,亦如是做。
有人要她走,她從來也不肯走。
如今確信,不走是對的啊。
那人笑歎一聲,“好。”
笑歎一聲後,這內殿似又漏起了雨。
對了,以後要告訴他,這內殿漏雨,要命人來好好地修葺。
趙媼還沒有回來,她心中憂戚,問起了那人,“妾不好,大王以後,可還會信妾嗎?”
那人溫和地應了,輕撫著她的烏發,“信你。”
他怎麼就深信不疑,怎麼就如此信她呢?
他愈是信,她卻愈覺得虧欠,難過,“若妾做了錯事,大王.........”
她原本要說,若妾做錯了事,妾請大王看在從前的情分上,善待幾個孩子。
然那人卻掩住她的嘴巴,不使她繼續往下說去。
溫黃的燭光輕曳,這空蕩的大殿不再空蕩,連日冰涼的雨夜也前所未有的暖和。
那人說,“想做什麼,就做吧,有孤在呢。”
真叫人淚如雨下,一時隻餘下哽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也不必再問什麼,“大王果真要娶南平嗎?”
詔令有沒有,都一樣。
問不問,也都是一樣的。
那人乏極,卻還溫柔地拍著她的肩頭,耳窩溫溫熱熱的,“夜深了,睡一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