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多謝賢貞太後。”蕭承煦看向她的眼神中,似有仇恨,似有怨懟。
賀蘭茗玉這才確切地意識到家人是蕭承煦的底線,隻要威脅到他家人的安全和利益,平日裡隱忍不發的蕭承煦就會慌亂,憤怒,會豎起他全身尖銳的硬刺捍衛他的心愛之人。
曾經她也體會過蕭承煦那種緊張和愛護,但如今他的鋒芒卻轉而對準了她自己。
這樣一個情種,終究沒有屬於她。
賀蘭茗玉正暗自傷神,蕭承煦已是一甩袖徑直走出了長雲殿。
空中飛來一隻信鴿,撲棱幾下翅膀在啟煥的臂上停了。
啟煥從正急吼吼在他掌心啄食苞穀粒的鴿子腿上拿下信筒,拆開來迅速通讀了一遍,朝圍侍在他左右的幾人吩咐到“陛下馬上就到,快去準備。”
啟元心中滿是怨氣,駕馬疾馳在林間小路上,小林子在身後誠惶誠恐地奮力追趕,唯恐跟丟了他。
啟元跑過的土路上忽然悄無聲息地架起一條暗繩,絆倒了小林子的馬。啟元駕馬跑的太快,自然是沒聽到身後小林子從馬上摔下的聲音。
等啟元緩過神來,已到了密林深處,天色漸暗,四邊的景物看著都仿佛一模一樣。
啟元迷失了方向正不知所措,身後卻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陛下!”啟元循聲望去,背著個藥簍一身山民打扮的,居然是幾月不見的蕭啟煥。
啟煥一臉驚訝地走上前給啟元請安“臣給陛下請安,萬萬沒想到竟在此地見到了陛下!”
啟元更是一臉詫異“蕭啟煥?你穿成這樣又是體察什麼民情呢?”
蕭啟煥害羞地撓了撓後腦“臣知道,陛下最近不願見臣,臣不便進宮去,閒來無事就在這山中采摘草藥或打打野味,不至於終日困在家中了無生趣。”
“想不到你這書呆子還有這種野趣!”蕭啟元瞪了他一眼“你日日進山,想必對這山路很熟了?還不快送朕出去!”
啟煥馴順地走過來牽起啟元的馬“臣這就送陛下出去。”
啟元抿唇一聲不吭地盯著牽著他的馬走在前麵的蕭啟煥。
他現在雖對蕭承煦心生嫌隙,可對這一向恭順有禮的蕭啟煥卻是怎麼也討厭不起來,無論如何不能勸自己相信他和他父親沆瀣一氣。
蕭啟煥聰明機敏,彬彬有禮,雖然說話從不出錯卻偏又不顯世故圓滑,為人處世時總透著一股真誠,幾月不見,啟元其實有些想念他的陪伴。
“永安王,朕…”蕭啟元才開口打破沉默,啟煥忽然警惕地豎起了耳朵“陛下,好像有人喊救命。”
“朕怎麼沒聽到?”啟元正在狐疑,從他們身後的叢林中竟跑出一群人來追趕著一個嬌小纖細的女子。
“陛下,幫不幫忙?”啟煥焦急地抬頭詢問啟元。
“當然要幫!天子腳下竟有狂徒欺負一個姑娘家!”啟元打馬就往回衝,徑直攔在那姑娘和那夥人之間。
“放肆!你們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麼本事!還不滾開!”啟元才怒喝一聲,人群中卻有人用十字弓射出一把短箭,一下子就擦破了啟元的手臂,衣袖上瞬間滲出了血。
啟元吃痛從馬背上跌落下來,為首的少年一臉紈絝,壞笑著一步一步走過來“喲,小子口氣不小!混這一片的,沒聽過我爹林少府的名號?”
“你個無名小吏家的少爺也敢跟朕叫囂!”啟元忍痛站起身來將那姑娘護在身後。
“陛下!”啟煥急匆匆從後麵追趕過來“你們放肆!這是當朝天子!”
“那老子還是太上皇呢!”幾個小子哪肯相信天子會到這深山老林裡來,見他們手無寸鐵,啟煥又穿的破破爛爛一副山民打扮,都瞪著眼睛壞笑著朝他們直逼過來。
啟煥解下背上藥簍朝最前麵那個人狠命一扔,那人應聲被砸倒在地上。
“陛下,快帶這姑娘走!”啟煥從腰間拔出采藥的鐮刀“臣掩護你們!”
啟元拽住那姑娘的手臂撒腿就跑。
等兩人跑遠了,作勢打鬥的少年們把家夥一扔,站在原地哈哈大笑起來。
“表哥,陛下傷的不重吧?”啟煥望向背著箭筒的喬柏洲。
“放心!”喬柏洲輕蔑地朝啟元逃跑的方向瞥了一眼“入肉一分,傷皮不傷筋。”
“各位快點離開這裡,要不然陛下的衛隊一會兒恐是要追上來。”啟煥向幾位少年抱拳道謝道“多謝諸位幫本王做這一場戲。”
“屬下們任憑殿下差遣!”幾位少年都恭敬地抱拳回了一禮,匆匆離去了。
不知道跑了多遠,啟元聽到那姑娘氣喘籲籲地喚“陛下!陛下我們彆跑了…”
“你怎麼知道朕是…”啟元趕緊停下腳步,累得一陣咳喘,才抬頭望向那姑娘“若萱妹妹?!”
啟元禁不住又驚又喜“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去廣陵郡的外祖家了嗎,怎麼…”
董若萱跑得麵頰緋紅滿頭是汗,喘了半天才能答話“回稟陛下,妾的父親已經從江東調回京城了…妾今天和女伴出來踏青,沒想到居然在山中和她走散…”
若萱捋著胸口擔心地問“剛才那是永安王殿下嗎?他…他會不會有事啊?”
啟元本來已經累得癱坐在地上,聽了這話才記起被他忘在腦後的蕭啟煥,連忙站起身來急惶惶地說“若萱妹妹,你先在這裡藏好了,朕得去搬救兵!”
“陛下,先等等!”若萱走上前來,用自己的手帕幫啟元包紮了傷口,啟元瞥向手臂上綁著的那條繡著“若萱”字樣的月白手帕,偷偷地羞紅了耳朵。
啟元跑到大路上,正巧小林子一瘸一拐地牽著馬喚著陛下沿路走過來。
“小林子!你死哪兒去了怎麼才來!”啟元氣急敗壞地踹了小林子一腳“朕的衛隊跟上來了嗎?還不快到前麵支援永安王去!快呀!”
還沒等小林子帶著衛隊衝上前去,啟煥就騎著啟元的馬從身後疾馳而來。
“陛下!”啟煥跳下馬,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臣騎著您的馬逃出來了,他們沒追上來,您和那位姑娘沒事吧?”
啟元見啟煥手臂上也掛了彩,正用布條隨便紮著,有些內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剛才的事,都怪朕太衝動了。”
“陛下沒事就好,救駕是臣分內之事。”啟煥恭敬地向啟元行了一禮,許是扯著臂上傷口,眉頭都跟著蹙了一下。
“對了啟煥,你猜剛才咱們救下的姑娘是誰?”啟元不知不覺又向啟煥打開了心扉“是朕的若萱啊!她父親居然從江東調回來了——”
那不就說明肅王之前跟朕說的,攝政王不讓自己見若萱的事是假的了嗎。啟元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看向啟煥的目光又多了兩分內疚。
啟煥卻像靈光一閃,向啟元賀喜道“竟是若萱郡主?陛下和郡主真是緣分天定!那郡主現在何處?”
“在那邊樹林裡等朕呢。朕這就把她接過來找人送她回府上去…”啟元說到這兒想到今日一彆不知道又何日能見到,眸中喜色又暗淡下去。
啟元的表情變化當然逃不過啟煥的眼睛。
“陛下,您與若萱郡主許久未見,何不先敘敘舊情?”啟煥微笑著向啟元提議“臣想著,若是陛下回去和若萱郡主說沒找到援兵,借故讓你們二人在林中獨處一陣,臣去打兩隻野兔子來給你們晚上烤了吃,然後臣和衛隊退到一裡外去,既能保護陛下和若萱郡主的安全,也不至於驚動了若萱郡主。”
“好主意!”啟元拍掌大笑“就這麼辦!沒有外人在場,若萱必能像當時在江東時和朕敞開心扉暢所欲言!啟煥你果然是個聰明人,想出來的主意這麼妙!”
“陛下謬讚了。”啟煥頷首道“能為陛下分憂是臣的福分。”
“好了,那你快找人去打兔子吧!要嫩的!”啟元哪知是計,興衝衝地趕回林中尋若萱去了。
蕭承煦獨自一人坐在車駕中沉思。
他心中不是沒有後怕的。若是賀蘭茗玉執意要映淳遠嫁和親,而他抵抗到底也沒保住女兒可怎麼辦呢?
那他真的會恨自己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