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的行獵並不順利。
矯捷的梅花鹿躲過了啟元射出的箭,又從士兵們拉起的網上一躍而過。
忙活了一整天,親兵衛隊竟一無所獲。
天色暗下來,蕭承煦帶著惹了一肚子氣的啟元暫時安置在圍獵場附近的行宮裡。
夜裡林中起霧,皎潔的月光透過一層薄霧撒在庭院中。
蕭承煦和嚴海在涼亭中小酌。
“嚴海,今晚怎麼悶悶不樂的?”蕭承煦才將一盅酒飲下,見嚴海竟捏著酒杯盯著地麵上的月光發愣。
“屬下…為殿下擔憂。”嚴海眉頭緊鎖著抬起頭來“今日殿下將那幾個未能及時拉網的士兵軍法處置時——”
“陛下以為,是我針對他,故意做給他看。”蕭承煦輕歎一口氣,將酒盅放在桌案上。
“啟元那孩子,總愛鑽些無用的牛角尖,今日我借獵物逃脫一事,向他講授的為君之道,也不知他有沒有聽進去。”
“殿下對陛下,向來是苦心孤詣,想必陛下一定會理解殿下的一片苦心的。”嚴海寬慰地向蕭承煦點點頭。
占星閣廳上的短燭快燃儘了,明顏為啟煥背上蓋上一張薄毯。
這道理,你還有心思教給彆人,殊不知,你自己就要為這一時的疏漏付出代價了。
明顏冷哼一聲,在心中暗諷蕭承煦。
不過還好,你那個蠢侄兒是個比你還拙劣的獵手。
你放走的那頭橫衝直撞的大笨熊——會被他一時不忍留下性命的小狐狸,一口咬斷喉嚨的。
啟煥悠悠轉醒,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日光透過窗紙照進來,暖暖地曬在少年的麵龐上。
才睜開惺忪的睡眼看清眼前的景物,啟煥就驚慌地坐起了身。
“顏姐姐?”麵前坐的是正微笑著看向他的明顏。
啟煥窘迫地期期艾艾道“我睡了這麼久,姐姐怎麼沒…叫醒我?”
“不必擔心,永安王隨陛下出城行獵,我已經托人告知燕王妃了。”
“行獵?可我沒有…”啟煥一下子漲紅了臉,從小到大,他甚少向母親說謊,尤其還是這種…在外麵留宿的大事。
“怎麼沒有?你正要去。”明顏遞過一碗粥來“於殿下而言,今日怕會是極其漫長的一天,可惜我這裡隻有清粥小菜,殿下若不嫌棄,就先填填肚子。”
“姐姐這是何意?”啟煥緊張地繃緊了身子“是不是父王他——”
“食不言。”明顏將那碗白粥放在他麵前“先用早膳吧。”
少年用膳一向斯文,可今晨心中頗不寧靜,竟連筷子都掉了兩回。
好不容易吞下那一碗白粥,啟煥焦急地探尋進明顏的眼眸“顏姐姐,究竟要出什麼事了?”
“永安王,在下要問你一個問題。”明顏一改剛才溫柔憊懶的神色,目光頃刻嚴肅起來“你到底是蕭啟煥,還是蘇阿俞?”
“姐姐想叫哪一個都好。”啟煥一時有些惶惑。
“是哪個名字,這麼多年來一直護你周全,讓你躲過算計與迫害?”明顏直盯進啟煥眼眸中,循循善誘“燕王殿下這半生,全都輸在“不忍心”這三個字上,永安王,你想不想重蹈你父王的覆轍?”
啟煥眸中一暗,默默攥緊了拳。
“你不想。”
“我不想。”啟煥的聲音因緊張和憤怒而稍微有些艱澀“姐姐,我不想。”
明顏閉上雙眼,低聲呢喃道“入圍獵場向東南方向行十裡,快馬加鞭,一刻也耽誤不得。”
“那改日再來拜望姐姐。”啟煥迅速起身向外奔去。
“等等,”明顏張開雙目“今日你要救的,不是燕王殿下。”
“映淳郡主大婚之時,高堂上應有人安坐。”
“昨日,九皇叔已經說過了,我已不再行獵。”
再次來到獵場,二人駕馬並行時,蕭承煦柔聲向啟元說到:“今日的一切安排,就全都交給陛下。”
分布在獵場四角的侍衛吹響號角,驚擾林中野獸向大隊人馬所在的方向逃竄。
蕭承煦從背上取下一把嶄新的大弓,恭敬地遞到啟元麵前:“這把柘木弓,是臣親自為陛下精心打造的,送給陛下,萬無一失。”
懇切慈愛的語調聽的啟元心中一動。
可他終究是心懷叵測的亂臣賊子。
啟元壓下心中感動,麵無表情,冷冷接過了大弓。
大弓較他尋常用的更多了些分量,才乾透的金漆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啟元隨手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
隨後抬臂將箭的矛頭對準了蕭承煦的右眼。
二人對視著,僵持著,劍拔弩張的氛圍籠罩著整片空場。
領兵等在二人身後的嚴海握緊了韁繩,時刻提防著啟元對蕭承煦不利。
林中忽然傳來野豬的叫聲。
一頭碩大健壯,齜嘴獠牙的黑毛野豬慌不擇路地從麵前的林中竄了出來。
獵物忽然出現,啟元狠狠瞪了蕭承煦一眼,猛夾馬肚迎著野豬衝過去。
他心中微微有些忐忑,不知以一己之力,能不能將這頭氣勢洶洶的野豬捕獲。
映淳第一次帶他來圍獵場時告訴他,獵物何時倒地,如何斃命,全在她爹爹的一念之間。
“你知道嗎蕭啟元,要在百步之外射中獵物,那不過是雕蟲小技,與射演武場上的箭靶子,一點區彆也沒有。”映淳當時正忙活著教他拉弓,語調裡不無自豪的說:“真正有膽量有魄力的人,能在五步之**死獵物,讓獵物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直接倒在你腳下!那才叫作大晟勇士!”
他如今貴為天子,自詡配得上大晟勇士的名號。
可野豬直奔他衝來時,他的心還是跳的厲害。
手心冒了一層薄汗,手指也像打滑了,搭著箭的弓弦又偏偏十分艱澀,任他使出渾身氣力那弓弦也紋絲不動。
“張弓!”蕭承煦見野豬已跑進射程內,若是再不射箭怕是啟元會有危險。
“快點張弓!”他厲聲催促著啟元,心中泛起不安。
野豬的尖叫和逃竄聲驚擾了啟元的戰馬,馬兒嘶鳴著將慌張無措的啟元甩下了背。
頃刻之間,野豬距啟元隻有不足百步的距離。啟元嚇得腿軟,無助地向後磨蹭著倒退,眼睜睜地看著野豬鋒利的獠牙距自己越來越近。
嚴海帶著親兵衛隊奮力跑上前來護駕,但啟元獨自跑出太遠,眼看已來不及趕到啟元身旁。
千鈞一發之際,一直默默跟隨在啟元身後的蕭承煦忽然跳下馬,拉弓搭箭擋在了啟元身前。
三十步,第二箭刺進額頭。
十步,第三箭穿透野豬的頭頂心,野豬翻倒在地,再無聲息。
野豬的獠牙正抵著蕭承煦的靴尖。
蕭承煦穩穩地放下弓箭,神態自如的像什麼都未發生過一樣。
啟元被嚴海扶起來,驚魂未定地盯著他的背影。
金甲紅氅,威風凜凜,這才是真正的大晟勇士。
啟元心中懊惱憑空又漲了幾分。
“陛下,有沒有受傷?”蕭承煦快步走回蕭啟元身前,將手中的弓箭拋給嚴海。
“為什麼不射箭?”
他眼中滿含著關懷與自責。
但在啟元心中,這些全是欺騙。
“明知故問。”啟元恨恨地從牙縫裡擠出答話:“你早就知道,朕拉不開那張弓!”他的怒斥聲越拔越高:“還故意送給朕,為的就是讓朕當眾出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