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顧懷對於大定府情況的判斷是極為準確的,當城牆上終於出現一個突破口,當第一個遼軍士卒選擇丟下武器逃跑,寧願與督戰的軍官搏命也不願意繼續麵對魏人的火器時,這座上京的門戶,幾乎是以一種讓人瞠目結舌的速度陷入了嘩變與混亂。
數萬大軍就在城內開始了徹底崩潰,並一哄而散,而崩潰的秩序下,無數士卒徹底喪失理智,變成了標準到極致的潰兵...他們為了爭奪道路和些許乾糧不惜自相殘殺,還有一些自認為機靈的人,知道魏軍在攻下大定府後必然會繼續向北推進直抵上京,所以並沒有隨著大流選擇往北逃竄,而是在城內靜靜等待時機,準備迎接往南的一線生機這樣做存活率或許確實會高上一些,畢竟魏軍的兵力的確都集中在了一起,根本沒辦法控製偌大的占領區域,甚至於如今的魏軍後方都還有不少遼軍在竭力反抗,但他們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就是,如果上京都被破了,那再往南逃,又有什麼意義呢?
當大定府的城門大開,疲憊但是也振奮到極致的魏軍士卒們蜂擁而上在城內獵殺著數量數倍於自己的遼國潰兵,這些潰兵先後經曆了老哈河敗退、狼頭山圍殺,又親眼見到遼國最後的一批精銳兵力甚至怯薛軍都死在了這裡,所以明明裝備齊全,明明剛剛吃過早飯,明明大體的編製與傳令體係都還在,此時卻宛若數萬隻受驚的兔子一般喪失了最後一絲控製力,把整座城池都鬨得雞飛狗跳,連最後的巷戰也根本組織不起來。
投降開始大麵積出現,丟盔棄甲者越來越多,街道上的屍堆越來越高,三日攻城三日廝殺,還剩下的近六萬遼軍士氣一瀉千裡,徹底無藥可救!
顧懷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入城的,他騎著踏雪,身旁環繞著王旗親衛,不斷有人送上遼軍的潰散逃逸方向以及城內東南西北四城的清理進度,幾個被俘的遼將滿身是血地被押了上來,他們跪在路邊,一邊用仇恨的目光望著白馬上的那道人影,一邊用一種目瞪口呆的方式看著滿城的潰兵,對於這種情況,他們或許有經驗,或許沒經驗,但麵對著這種級彆的潰敗卻全都是震懾一時。
因為在今天之前沒人能想到,原來大軍的崩潰會這麼迅速,原來大軍的崩潰會這麼可怕而當這支大軍屬於遼國,那麼從中透露出來的意義就真的是能讓人絕望了。
甚至於包括顧懷身邊的軍官幕僚們也有些後怕和恐懼,雖然在攻打大定府之前,在軍議上王爺就預示了這種可能性,但當這種場景真的出現在眼前,沒有人能控製住自己臉上的表情,不為這極致的混亂而驚懼。
“把頭抬起來。”
一道聲音讓跪在地上的遼將們收回看向城內亂象的目光,顧懷沒有下馬,低頭俯視著這幾個在魏國兵部早已掛名,堪稱遼國軍部中堅力量的將領,淡淡說道:
“你等可願降?”
沒有人回答,幾個遼將的嘴角都是一樣苦澀,親手擊潰了這數萬大軍,並且把他們按在路邊親眼看著這大軍崩潰場麵,再來勸降...這位魏國靖王的風格可真是強硬到了極點,降或不降現在還有意義嗎?大定府已經完了,魏軍已經打開了通往上京的大門,還會有奇跡麼?
恐怕現在大定府裡還活著的遼人沒一個能樂觀得起來。
那麼此刻靖王的勸降姿態也就可以理解了不是指望你們真的為大魏效力,而是為後麵的遼人做一個表率,隻要此時點了頭,死是肯定不會死的,大富大貴是肯定跑不了的,隻有讓其他遼人知道投降能過得不錯,那麼接下來的戰爭才會更省力。
當然,不投降也沒事,今天大定府的人死得夠多了,再多死兩個也沒事;局勢已經這樣了,你們不投,自然會有人投,到時候再找兩個人當招牌就是,還真以為非你們不可?
事到如今,一切都無所謂了!
數萬大軍,一朝崩潰,除去逃跑的,投降的,自相殘殺的,負隅頑抗還在巷戰的士卒能有多少?有個七八千就算不錯了!而且這潰敗局勢必然會影響後麵戰事中的遼人,望風而降不太可能,但若是連九萬大軍依托大定府都攔不住魏人,還有誰能攔住?沒打起來,遼人就得先覺得自己要輸!
認清了眼下的形勢,幾個遼將苦澀地對望了一眼,都俯首道:
“我等願降...但還請靖王少造殺業,把消息傳出去,城中遼軍也會投降的!”
顧懷輕笑一聲,沒有說行也沒有說不行,撥馬便走,待到看不見那幾個劫後餘生癱軟在地的遼將,立刻有幕僚進言道:
“王爺,我軍深入敵境,哪怕敵軍已潰,但兵力也勝於我軍,若是受降,恐要生變,不如...”
他做了個用刀抹脖子的動作,但旁邊立刻便有人出言斥道:“荒謬!你居然敢進言殺降?若是這大定府的降兵被坑殺,你信不信連那些逃出去的遼卒都要生起同仇敵愾之心?萬萬不能殺!不僅不能殺,還要好生安置,這樣才能不戰而屈人之兵!”
“你自己聽聽你這話!你以為這裡是魏境?哪兒來的餘力受降?三萬人看押五萬人,哪兒還有兵力打上京?!”
“你...”
明明是破城的大勝,但幾個軍官幕僚卻臉紅脖子粗地吵了起來,而且各有各的道理遼軍潰敗後投降的士卒太多這確實是個很嚴重的問題,殺也不是,押也不是,放更不是,殺了難免讓剩下的遼軍絕了投降之心,可要把他們看押起來需要多少兵力?這裡可是遼境!光填飽他們嘴的糧食就沒地兒找!
至於放...如果不想他們逃回去後補充上京兵力,那這個選項就完全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內。
見他們吵得厲害,已經有挽起袖子打一架的趨勢,顧懷沒有說話,隻是看了魏老三一眼,魏老三立刻便帶著幾個親衛上前將人拉開,總算沒讓他們攪和了這大勝的氣氛。
“孤已有算計,首先絕對不能殺,有條活路的人才不會想著拚命;其次也不能養,先不提等潰敗氛圍過去之後他們會不會嘩變,就光是需要付出的兵力,就是無法承受的所以該怎麼選,早已注定。”
“王爺的意思是...要放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