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說話都比較含蓄。含蓄不僅是為了風度,為了麵子,也是為了保護自己。
王子虛被退稿後,改稿的這段時間,看過某個知名編輯的回憶錄,那位編輯在文中寫道:
但凡有名氣的作家投稿,都不會直接把稿子寄給編輯部,而是給編輯掛個電話,在電話裡說,我有一篇稿子,貴社有興趣嗎?
把稿子直接寄過去,就是投稿,哪怕事先說好了,那也是投。投稿跟編輯主動過來要是不一樣的。世人對主動送到嘴邊的東西總是不大珍惜,稿子也是一樣。
不是文人自傲。苦哈哈投稿的文字新人們太多了,跟他們混雜在一起投過去,彆人就不重視你了。厲害一點的作者,總是認識幾個編輯,直接跟編輯聯係,是他們的特權,有這個特權不用,那是對自己不自信,不尊重自己的勞動成果,編輯也會覺得,處生分了。
所以作家會說,我有一篇稿子,你們有無興趣?如果有興趣,那就得上門來要,那就是主動請稿;如果無興趣,那說明你們不看重我,既然你們不重視,那我便無需自討沒趣。
在出版文學比較輝煌的年代,各家雜誌社組稿都靠搶,偷梁換柱暗度陳倉無所不用其極。
譬如專差美女編輯坐火車奔赴千裡遊說作者,結果沒爭過彆家,因為對家的女編輯更漂亮;傳說更有編輯提一公文箱單刀赴會,見了作家的麵把箱子打開全是鈔票,說老師您的稿子就交給我們吧。
還有請作家改稿,專門開一間賓館每天好吃好喝供著,讓作家心無旁騖地改一直改到定稿,其間花銷全都由雜誌社負責,這也是基本操作。
這樣就叫重視。
這種事對於王子虛來說如同天方夜譚,看完後,他驚為天人,忽覺今是而昨非。
他以前純草根,稿子被退了也不覺得丟份,退他的稿子也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從來沒考慮過文人還需要矜持,也從來沒想過文人的矜持是對自己的保護,也不覺得自己有資格矜持。
總而言之,《獲得》的編輯問他有沒有興趣見麵。問有沒有興趣,意思就是想跟他見麵。對方還給了台階,說他太忙就算了,在網上聊就行。這樣一來,就把投稿變成了主動邀稿。
他還哪裡矜持得下去。
“絕對有興趣,我去哪裡跟您見麵?”
對麵編輯回複道:“我們來見你。”
王子虛說:“你們不是在天京?”
編輯說:“我們坐火車過來。”
王子虛小心翼翼地摳字:“我這篇稿子能發表嗎?”
屏幕上斷斷續續顯示“對方輸入中”,這種情況一般是對方輸入了又刪掉重新輸入,過了會兒,對方才回道:
“您對發表沒有什麼額外要求吧?”
“什麼要求?”
王子虛疑惑,輸入道:“沒要求。”
說完他就後悔了。
按照文人的矜持,他應該提幾個優雅的要求出來,這樣可以自抬身價,另一方麵也給對方拒絕的台階,這樣就算被退稿了,麵子上也好看點。
對方說:“有幾個地方想跟你討論一下,也不是有意見,是我們編輯部想更清楚地把握你的思路。”
王子虛問:“隻要能發表,怎麼改都行,我沒意見。”
對麵編輯呆了片刻才回複:“不不不,也不是要改,是想結合你的思路改,我們還是很重視作者本人的表達的。而且不管改不改,這篇作品我們已經確定要發表了,就是還有些問題有待商榷。”
王子虛感覺到兩邊都很焦灼,主要他沒受到過這麼熱情的接待,那邊也沒料到他脾氣這麼好,兩邊都有些受寵若驚,沒對上頻道。
就在王子虛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很好地執行文人的矜持時,他不知道的是,對方編輯實際上對他的好脾氣感到意外,並且留下了優良印象。
那位編輯看過他的稿子後,驚為天人。一口氣掏出60萬這種質量的稿子,要麼敏感得驚人,要麼自大得可怕,王子虛這麼好說話,已經超出預期了。
……
“乾杯!”
眾人喝完轟然坐下,寧春宴噸噸噸喝完啤酒,抹嘴問旁邊的陸清璿:“他真說有希望登《獲得》?”
陸清璿點頭:“我看他的樣子,好像很有希望。”
“不能高興太早,不能高興太早。《獲得》在國內雜誌裡屬於最頂尖那一批,小心觀望,謹慎期待。”
話是這麼說,寧春宴嘴角已經壓不住了,像是翩舞少女在風中壓不住的裙角。
刁怡雯語氣有點酸溜溜地:“沒想到他居然這麼早就能登上《獲得》了,而且還是這麼長的長篇,屬實讓人有些……意外。”
陳青蘿冷冷看了她一眼:“他那麼努力,這不是他應得的嗎?”
刁怡雯擺手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第一篇稿子發了《長江》頭版,第二篇稿子拿了西河文會首獎,第三篇稿子登上《獲得》,有點一鳴驚人的感覺,誰想得到,他以前隻是個籍籍無名的中年人?”
陳青蘿說:“這隻是浮名而已。沒有名氣的30歲中年男性也好,一舉成名的大作家大文豪也好,對我來說,王子虛隻是王子虛而已,沒有什麼分彆。
“是非榮辱總是伴隨著人的一生,有時候前一秒還名滿天下,下一秒就人人喊打。記住自己是誰,記住自己最初想要什麼,時時回顧來路,是自我救贖的關鍵。要像石頭一樣,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
說罷,她悶悶地舉起酒杯:“我話多了,我喝酒。”
刁怡雯有些尷尬地賠笑,不知該說什麼。寧春宴轉頭,看向看向一旁的綠毛少女:“同學,你是陸清璿的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杜可竹。我不是陸清璿的朋友。”
“啊?”寧春宴有些尷尬。
“是朋友,是朋友,她嘴硬。”陸清璿說,“她非說一起吃飯不算朋友。”
杜可竹翻了個白眼:“隻是一起吃個飯就算朋友嗎?那你以後畢業了,工作了,出去應酬吃個飯,一桌子人,項目老張,司機老李,程序小王,接待小劉,都是你朋友了?”
“你隻是個大學生而已,為什麼舉的例子這麼社會?”
寧春宴借機問道:“杜可竹,你有興趣來當我們社的編輯嗎?薪酬很豐厚哦!”
“沒有。”杜可竹吃烤串,“我有副業了,太忙,不好意思。”
寧春宴有些失望:“我們現在嚴重缺人,如果你有愛好文學最好有一定審美能力的朋友,請務必介紹給我們。”
刁怡雯說:“老板,我們要不還是招幾個男性吧?光王子虛一個男的,他還不來上班,我們換個水都費勁。”
寧春宴沉思:“你說得對,確實,確實應該招幾個男的。”
陸清璿開口:“那個……算了。”
“怎麼了?”
“沒什麼。”
“你說呀!急死了!”
陸清璿說:“前天石漱秋找過我,說他想來應聘編輯,問過我來著。”
寧春宴一臉嫌惡:“彆吧,這段時間院裡諷刺王子虛被退稿都快成梗了,源頭就是他吧?感覺他有點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