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腿在前,右腿在後,相隔一步遠的距離。”
“對,嘗試微微下蹲,然後蹬地發力起身,感受一下大腿蹬地帶動上身發力的感覺——不,不用蹲那麼低,你不是在做弓箭步深蹲!”
“腳尖挪一挪,不要內扣,也不要外八字,這樣你掄錘子的時候上身容易東歪西倒……”
虯髯客滿懷熱情,親手指導沈樂打鐵。但是,無論他怎麼指導,沈樂還是覺得,自己仿佛不是在鍛造房,而是在健身房……
嘛,隔壁瑜伽館那位貓妖,在指導發力方麵,沒準還比章教授強些?
雖然貓妖的長處可能在瑜伽和普拉提,不在力量訓練方麵,沈樂也從來沒有看到她在力量區指導彆人訓練……
無論如何,沈樂還是在章教授的指導下,先站穩,再嘗試揮木杆,最後嘗試掄錘。看到地麵上那一排錘子,他又驚了一下:
“這麼小的錘子?”
“你不能光看錘頭大小啊!”章教授氣死了。大錘,小錘,他都掄過,大錘用於鍛打,小錘用於塑形,哪個錘子不敲幾萬下的——
3磅的小錘要精確控製,8磅的大錘,要一下一下砸出足夠的力量,把鐵塊充分鍛打均勻。
錘子彆說重一倍,就算重一點點,你掄一天試試看,後麵半天,那也是一打一個不吱聲!
沈樂掂起一把錘子,上下揮了揮,再掂起一把錘子揮了揮。好像都不是很重,嗯,哪怕不運起熱流,感覺也能輕鬆拿捏的樣子?
“左手握住錘柄!右手握住錘柄中段!左手托舉,右手控錘!嘗試打一下看看……不對,上身歪了……”
章教授像一個最仔細、最負責的健身教練那樣,手把手教導沈樂如何握錘、如何發力。
看著他掄錘掄得比較像樣了,才開起電爐,燒紅一塊彈簧鋼,親自夾出爐膛放到鐵砧上:
“來,動手打一輪!”
當的一響,火花四濺。
沈樂當場收手,往後一跳。這火花!這鐵塊上麵飛濺起來的火花!
都濺到鍛造室角落裡了!
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衝著離鐵砧最近的兩個人,他和章教授去的!
“教授我們這衣服行不行啊!要不要換衣服!”
我是不怕,我可以撐起法術屏障,但是這火花飛濺,真的不會把您的衣服、皮膚燒傷嗎?
“彆停!繼續打!”章教授氣死了。打鐵而已啦,這點火花算什麼?
哪個鐵匠沒有看著火花四下飛濺的經曆?
隻要手下控製準確,肯定不會被燒傷的,這輩子都不會的!
“這點沒事!沒危險!——算了,你真擔心的話,你去換耐火服也可以,我這身衣服就行!”
這年頭,玩手工鍛打的大老爺們,誰穿耐火服啊!
那衣服又悶又熱,穿上那玩意兒,在熱量驚人的爐膛前麵掄錘子,真是誰穿誰知道……
沈樂還是不放心。想了想,和章教授打了一聲招呼,回住宅去抱了妝奩盒過來,安置在鍛造室一角,還用鋼化玻璃罩子給罩上:
“蘭妝拜托你啦,給我們一人加一個防火法術——防止火花濺上來燒傷就行。”他抱著妝奩盒,認真囑咐:
“我和章教授衣服不燒掉,不破相,不燒傷,全靠你了!”
蘭妝“啪”的一聲支起鏡子,彈開門扉,推出兩排抽屜。
粉餅,胭脂,眉黛,齊齊打開盒蓋,一道五彩光圈從化妝品當中升起,再被銅鏡反射出來:
章教授就看見光圈往自己身上一落,消失不見。緊接著,通體清涼,電爐和鋼錠散發出的熱量,立刻化為無形。
就很嫉妒……為啥我沒有這麼貼心的器靈打下手啊……給我來張防火符篆,即撕即用的也好啊!
沈樂滿意地隔著罩子抱了抱妝奩盒,已經重新奔回鐵砧前方,掄起錘子開始打鐵。
鍛打這事兒,講究的無非就是一個肌肉控製,要讓每一錘都落在自己想要的點上。
他有底子,肯下苦力,又肯耐著性子鍛打,沒多久,就把鋼錠打成了刀條。
吭哧吭哧連打幾天,又是淬火,又是退火,又是回火,又是跟著教授學用黏土調泥漿,然後小心覆蓋在刀身上。
終於,一把當中起脊,單邊開刃,刀身筆直,凶威凜凜的唐橫刀,完全成型:
“嗯,打得不錯。”章教授伸出手指彈了彈刀脊,聽著清脆的嗡鳴聲,滿意點頭。
雖然還沒有開鋒,也沒有配上刀鍔、刀柄,隻是一根刀條,但是刀身筆直,刃口光滑,沒有變彎也沒有歪歪扭扭:
對於新手而言,已經是一把能夠看得過去的作品。
要知道,多少老手,上手打一把唐橫刀,打的時候挺好,打完了一淬火:
哎呀!
這刀怎麼彎了!
我想打的是唐橫刀,不是日本太刀啊!
“是吧,我也覺得不錯。”沈樂開開心心地在他身邊點頭。
停一停,雙手捧過刀條,平放在桌麵上,把唐鋼刀碎片一枚一枚,小心放到刀條上:
“來,你們看看,這刀行不行?——好啦,我知道你們不滿意,這是練手作品,純彈簧鋼打的——你們看看這刀的形製對不對啊!”
沈樂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按在唐鋼刀碎片上,小心翼翼輸入熱流。章教授滿臉無語地看著他:
這還挑三揀四上了?
慣的,都是慣的!
你沒把這些碎片直接扔進爐子裡熔了,已經對它足夠慈悲了!
但是在超凡事務上麵,教授屬實沒什麼發言權。他略有點無聊,毫無參與感地等著,好一會兒,就看到沈樂一下子垮了臉:
“它說不行……說這刀太薄了,也太短了,不夠厚重,不是它習慣的形製!要重打!”
啊這,唐橫刀已經是現存唐刀當中,比較強、比較大的那種了。
沈樂鬱悶地看著麵前的刀條。橫刀是用於作戰的,這還嫌棄不夠強,那麼儀刀啥的,估計就更不能滿足您:
《唐六典》記載:刀之製有四,一曰儀刀,二曰鄣刀,三曰橫刀,四曰陌刀。陌刀,長刀也,步兵所持,蓋古之斷馬劍。
儀刀,比如唐代竇皓墓出土的水晶墜金柄飾的儀刀,其全長為84.7厘米,已經包含了刀柄和刀身。
我這橫刀,光刀條就80厘米了,您嫌棄太短,不夠厚重的話,儀刀和鄣刀大概都不行。
至於日本正倉院藏的黑漆裝唐直刀,全長達到了256公分,刃長達到了223公分,感覺,就不太像是戰場上用來戰鬥的刀……
“所以你曾經是一柄陌刀……你是陌刀嗎?重步兵雙手持握,用於斬馬的陌刀嗎?”
沈樂輕輕詢問。一瞬間,章教授也屏住了呼吸,眼神熱切:
陌刀!
陌刀啊!
明確記載在文書和史料當中,但是從未出土過,從未見過實物的陌刀啊!
難道,今天,他真的能親眼看見了嗎?
沈樂努力輸入著熱流,嘗試和眼前的鋼刀碎片溝通。十秒,三十秒,一分鐘,兩分鐘……
他終究放開手,長長歎了口氣:
“不行。它太碎了,也太弱了……現在它的意識還沒這麼明晰,沒辦法回答我……它隻能表達很簡單的意思,行,不行,太小,太短,太薄……”
“那就重打!”章教授雙眸如火,上前一步,飛快地翻檢起了鋼錠:
“重新打一把刀再問它!我來設計,我記得我設計過陌刀的,等我把圖紙調出來……”
不等沈樂開口,他已經猛虎似的撲到了工作台前,劈劈啪啪,開始快速打字。一邊打,一邊嘀嘀咕咕:
“我查到的資料,陌刀刃長三尺,柄長四尺……重15斤……《新唐書·張興傳》有提到,興擐甲持陌刀重十五斤乘城……有了!”
他胸有成竹,眉飛色舞,向沈樂亮出自己的設計:
“看,刀刃長三尺,就是一米長,刀身根部厚度10毫米,尖部厚度4毫米;刀身寬度根部8厘米,尖部4厘米……
我還打過一個仿品!你給我點時間,我找人把它送過來給你看!”
沈樂看看厚厚一本論文,就有點頭暈目眩。彆說他沒本事自己去考證設計,就算有這本事,幾天的研究,也不能和章教授成年累月的研究相比。
他能做到的,也隻有期待地望向章教授:
“那就拜托您了!等您打造的陌刀送到了,我問問它們形製可以不可以,可以的話,我再打一把!”
章版陌刀一天就送到了。沈樂把唐鋼刀碎片放到陌刀上,努力輸入熱流,凝神感應。好半天,無奈地搖了搖頭:
“唉……”
“怎麼?這個形製不對嗎?”
“不是對不對的問題……”沈樂笑得極其僵硬:
“您打造的,它們沒辦法溝通,不知道對不對……看來,還得我親手打一柄出來……”
再打,再打,再努力打。陌刀比橫刀長了一點,寬了一點,厚了一點:一點一點加起來,重量就不止重了一點點,打造難度,也不止加了一點點。
沈樂打得汗流浹背,手腳發軟,連續打廢、打彎、淬火淬彎了三把刀,終於打出了一把看起來挺像樣的陌刀刀條:
“來,你們試試看……什麼?不行?刀背還要加厚?還要加寬?刀刃還要更長一點?那你們告訴我到底要多長啊!!!”
再打一次,還是不行,再打一次,還是不行,手工鍛刀修改個七八次,你們這是要累死我啊!!!
“不急不急,彆太著急。”章教授趕緊過來救場。他捧著一個馬克杯大小的鋼杯,送到沈樂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