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年齡,大概是阿李年輕時候,也就是十幾歲剛結婚時候生下的兒子?
“自古忠孝難兩全,此生已經許國,再難許卿。”他慢慢回答,轉身從背囊裡捧出一麵銅鏡,拔刀一劈兩半:
“這半麵銅鏡,你帶回去收好。等到西域打通,等到安西都護府重歸大唐,大約,就是破鏡重圓的日子了……”
刀聲錚然,周圍瞬間靜了一靜。沈樂麵無表情,將半麵銅鏡收進懷裡。對麵,那個青年男子期待的眼神,一寸寸灰敗下來:
“兒知道了。”他輕聲道:
“隻盼朝廷振作,大軍能早日攻滅吐蕃,打通西域……願大人早歸。”
振作不振作的沈樂不知道,他隻知道,交出銅鏡沒多久,自己的視角就翻天覆地,直接轉移到那個青年男子身上去。
從阿李手中接到銅鏡以後,他並沒有歸鄉種田,支撐門戶,而是牽馬帶刀,直接投入軍中:
我多立一點戰功,多升上去一步,就能夠多庇護一點家門。說不定,哪一天朝廷對西域用兵,我也能多出一份力,說不定,多我一份戰功,多砍掉一個吐蕃人,說不定就贏了呢?
沈樂勤勤懇懇的跟著他的視角走下去。開局不錯,阿李好歹也有個四品官在身上,他的子嗣從軍,怎樣也能得到照顧——
不至於從大頭兵做起,開始就能當到小軍官。
奈何小軍官的分量,在這國家大勢當中實在太輕,練武,巡邏,駐守,一兩年嘩嘩過去,轉眼就是一場大敗——
敗得士卒兵變,攻陷長安;
敗得皇帝倉皇出逃,被亂軍包圍足足一個月;
敗得四麵節度使兵權越來越重,朝廷向西域出兵,打通河西走廊的那一點微末可能性,徹底化為泡影;
敗得皇帝再也不相信重臣大將,又開始任用宦官,朝中風氣越來越壞……
到了這一步,哪怕隻是一個下級軍官,沈樂恒定視角的那個青年,也徹底絕望:
西域不可能打通了。
親人不可能回來了。
那一次見麵之後,就是永訣。
“沒有辦法了嗎?真的沒有辦法了嗎?!”沈樂甚至沒有控製身體,以冷眼旁觀的角度,看著那青年狂呼大醉,在街上踉踉蹌蹌的走著。
“我無能啊!傾儘一腔熱血,也不能斬吐蕃,清逆賊……”
“阿李,咱們這些小人物,就彆給自己加那麼重的擔子。”一隻胳膊套到青年脖子上,硬攬著他往外走:
“來來來,有空發愁,不如去散散心。聽說玄都觀來了一位道長,特彆有法力,咱們去求一道靈符,說不定,你的傷都能好的快一點呢!”
青年用力掙紮,然而喝醉了酒腳下沒根,還是被同袍拖去了道觀。觀中人頭攢動,慕名而來的民眾擠的水泄不通,人人翹首期盼:
“道長今天出來麼?”
“應該出來的吧?”
“來了來了!快看!”
一位中年黃冠晃晃悠悠,胳膊上搭著一條拂塵,在童兒簇擁下緩步登台。一聲金鐘,一聲玉磬,朗聲誦念經文。
沈樂反正是一個字也沒有聽懂,正在焦躁,忽然看到那個道士端起缽盂喝了口水,扭頭向外噴出。
水霧拉出一條長長的彩虹,直接噴到人群外麵,場地邊緣的一棵枯樹上。道士把拂塵在手裡揮了兩揮,指向枯樹,猛地一甩:
“疾!”
一瞬間,枯樹返青,抽枝長葉,爾後千樹萬樹梨花開,結出累累碩果。沈樂目瞪口呆,小道士們摘梨子分給眾人的時候,也忍不住擠過去領了一個,一口咬下:
汁水四濺。果肉細膩,果汁清甜,確實是一枚好梨!
這也行?!
哪怕是依靠障眼法製造幻影,再偷梁換柱摸出梨子,那幻影也是法術啊!
這個世界,這個朝代,還真給他碰上了能用法術的人?!
沈樂都將信將疑了,承擔他視角的這個青年,受的影響就更大。青年哢嚓哢嚓的吃完了整個梨子,猛然擠出人群,衝到中年道士麵前,一頭跪倒:
“求道長收我為徒!”
喂喂!
你想跪下彆帶我啊!
沈樂在心裡奮力吐槽。好消息,他現在基本上處於第三視角狀態,不用親身感受跪下去是什麼滋味;
壞消息,他也控製不了這個身體……
青年的請求引發了“求收徒”、“求入門”的狂潮。中年道長顯然很有經驗,笑眯眯的敷衍了好長一段時間,終於把絕大多數民眾敷衍走人。
回過頭來,對堅持不肯離去,已經在地上跪了大半天的青年從容微笑:
“這位將軍,咱們先去靜室,慢慢商談。……您想要入道,是為了什麼呢?”
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學得一身驚天動地的法術,能夠單人殺穿吐蕃,旋轉乾坤啊!
這樣偉大的希望,中年道長聽了也不驚訝。他隻是捋一捋胡須,微微而笑:
“如此說來,貧道這一門,卻與將軍的信念不符。我這一門都是小術,栽花種草,采藥煉丹,論起戰力是一點都無。
將軍若是真想學一身戰法武藝,可向終南山中尋去。倘若有緣,被劍仙看中,學得一身萬人敵的本事,並沒有多難。”
還能這樣?!
沈樂感覺到了三觀受到震蕩。然而那青年卻真的相信了這一套,當真解甲辭官,獨赴終南山。
在山中尋尋覓覓,也不知爬了多少個山頭,也不知渡了多少個山澗,終於有一天,一道亮光落下,照破他眉眼:
“想要學劍的,可是你嗎?”
沈樂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