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發現瓷塔是老相識之後,趙先生比親手修複瓷塔的沈樂,爆發出了更大的熱情。
一聲號令,秘境裡的低階瓷妖蜂擁而上,抱塔基的抱塔基,抱塔身的抱塔身,一聲呐喊,螞蟻搬家似的扛起瓷塔就走。
沈樂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看著它們把瓷塔扛到一個大池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臨時挪移出來的),沿著池邊順下去,停一停,池水翻花沸滾;
看著粘住塔身碎片的魚鰾膠,在沸水當中慢慢軟化,慢慢解離;
看著低階瓷妖們跳進池子,扛出一片一片瓷塔碎片,刷刷洗洗,去除所有魚鰾膠,再往接口上塗刷瓷粉……
按照沈樂的經驗,這些瓷粉塗刷上去,是絕對不可能固定住碎片的——畢竟不是文物修複當中用慣的膠水。
再說,就算是膠水,也要一片一片慢慢固定,給它硬化變性的過程,不是刷上去立刻就能凝固的!
但是,也不知道是趙先生用的瓷粉有特殊配方,還是這些原料在靈力的浸潤下,呈現了特殊的性質。
總之,刷刷刷刷,一番搗弄之後,通體潔白,裂縫都修複完成的瓷塔,居然真的矗立在了沈樂麵前。然後,一群低等瓷妖抬起瓷塔,浩浩蕩蕩,往窯爐走去……
沈樂隻來得及問一聲:
“這操作可逆嗎?”
萬一點火燒過了,它的靈性還沒有覺醒,發現需要拆開了做彆的操作,您能把瓷塔拆開,把您塗上去、又燒結了的瓷粉去除掉嗎?
“放心吧,沒問題的!”趙先生一揮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之前八風不動的白瓷衣袂高高揚起,幾乎甩到與後背齊平。
沈樂加快腳步跟上,猛然緊急刹車,就看見斜刺裡衝過來一口瓷缸,在他麵前鞠了個躬,然後嘩啦嘩啦,碎成一地瓷片。
仔細看,那些裂縫邊緣,雪白銀亮,和任何膠水都不一樣,分明就是高嶺土燒製的。但是,說裂開就裂開,說解體就解體……
好、好吧,您的意思是,您的瓷粉是特殊配方,可以由瓷器自己操控著,或者外力操控著,直接回複原位?
沈樂稍稍鬆了一口氣,跟著趙先生七拐八拐,來到一座瓷窯前麵。
和之前看到的,從山坡上蜿蜒而下,綿長如龍的瓷窯不同,這座瓷窯整體呈覆缽型,倒扣在地上,高度至少超過了三米,一看就是燒大型瓷器用的。
窯門打開,環繞窯壁布置著一層一層架子,直達頂層。有高有低,有寬有窄,可以想象,當裡麵一窯瓷器燒出來的時候,是怎樣燦若繁星。
趙先生停住腳步,指指點點,為沈樂說明:
“這是我們這兒最老的一座瓷窯,我身邊最好的孩子們,都是在這裡燒出來的。放心吧,這裡的靈氣和火力都是最旺,沒問題的!”
一邊說,低階瓷妖們一邊乾活。它們清理掉部分架子,扛著瓷塔一擁而入,把它固定在瓷窯中央。
然後,一部分瓶瓶罐罐退出,另一部分抱著瓷塔,擺出一個固定架的姿勢,維持不動……
“喂!裡麵還有人呢!”眼看著窯門緩緩關閉,爐膛開始吞吐火焰,沈樂急叫。趙先生八風不動,拉著他的手掌,往後一拖:
“沒事兒。它們也需要隔三差五燒一燒,不然靈性保持不住。”
沈樂:“……”
還可以這樣?
怪不得這些瓷娃娃不出秘境,三天兩頭需要回火什麼的,實在太傷了……
趙先生十分給力,親自掌火。隻見他雙臂一伸,立刻就有低階瓷妖抱著一件花裡胡哨的法袍過來,給他披在身上,束緊腰帶,又為他換上法冠,送上法劍。
沈樂隻是粗粗一瞥,眼睛就直了。他盯著那法袍看了一眼,感覺不太禮貌,扭頭,忍不住再看一眼,再扭頭……
“怎麼?我這件袍子漂亮吧?”
趙先生樂嗬嗬地詢問,還特地平展雙臂,就地轉了個身,讓沈樂看清楚。這一下,沈樂終於能敞開來看,一眼就看住了:
隻見那件法袍,粗看底色是大紅,細看之下,從鈞紅,到霽紅,到寶石紅,再到郎窯紅、豇豆紅、珊瑚紅、胭脂紅,從上到下,層次分明;
法袍正麵,一隻仙鶴舒展羽翼,抖擻精神,破雲而出。亮麗的、似雪如銀的邢窯白,柔和端重的德化白,如玉如脂的甜白,一層層鋪成雪羽;
雪羽末端,帶著絲絲縷縷紋路的兔毫黑釉,深黑如墨、光亮如漆的黑定瓷,光澤沉穩、釉麵均勻無紋的烏金釉,鋪展成丹頂鶴脖頸和翅膀末端的深邃黑羽。
丹頂鶴周圍雲朵簇擁,袍角江崖海水一層層翻起,水中有魚兒翻波跳浪。
種種花紋當中,沈樂分明看見了琺琅彩、粉彩、鬥彩、仿汝窯、仿鈞窯、仿哥窯、仿定窯、青花、祭藍、珊瑚紅、粉青等十幾種釉色……
“太漂亮了……”
沈樂由衷讚歎。那頂法冠看似玉質,其實分明是燒出仿玉效果的瓷器——沈樂在博物館裡,看到過瓷製的仿玉圭、仿玉琮;
那根腰帶看似皮質,其實也明顯是用醬色釉做出皮帶,用金彩做出上麵的浮雕。至於那件絢爛的法袍……
這是把那個著名的【清乾隆各種釉彩大瓶】披在身上了?
他滿口讚歎,隻把這句話咽在肚裡,不好意思說出口。趙先生哈哈一笑:
“你是想到那個‘瓷母’了吧?”
瓷母,就是那隻乾隆大瓶的另外一個稱呼,按照沈樂學校老師們的吐槽,“實在是給它臉上貼金”。
那個瓶子,論技巧,集高溫釉、低溫釉,十多種不同種類的釉彩於一身,燒造工藝繁複異常,在技術上可謂登峰造極;
但是,在藝術方麵,或者說在審美方麵,沈樂和他的所有同學,第一眼看到圖片的時候,都是異口同聲:
“怎麼這麼醜啊!”
沒看見所有的專家們捆在一起,都沒能給它取一個好名字,隻稱呼它為【清乾隆各種釉彩大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