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咱們找個清淨一點的地方,重新開始?去我的住處?或者,去秘境外麵,能直接與天地呼應的地方?”
沈樂無可無不可。隻不過,不等他放出鐘小妹裡的泥俑,幫他扛抬那些碎片,腳邊窸窸窣窣,一群小家夥們飛快地滾了過來。
和之前把瓷塔扛出窯爐的節奏一模一樣,小的碎片,一隻瓷硯,一隻瓷缽,或者一隻水盂,直接扛起來帶走;
大一點兒的,比如一柄瓷劍,就有隻曲線優美的青花瓷瓶旋轉兩圈,一下子躺倒在劍尖處。
緊接著,四隻粉彩瓷碟快速旋轉過來,兩個一組夾住劍柄,再兩個一組夾住劍身,“杭育杭育”地用著力,把瓷劍塞進瓷瓶,劍鍔正好卡在瓶口——
“起!!!”
一聲清脆的歡叫,瓷瓶旋身而起,瓶口向上,筆直站定。再一旋、一旋,骨碌碌碌,加入運送隊伍,快速向外趕去……
“啊這……”
沈樂就感覺自己眉頭一下、一下,跳得厲害。趙先生察言觀色,不由得問道:
“沈先生,您有哪裡不舒服嗎?要不然——我叫兩個侍從過來,抬你出去?”
這邊說著,那邊已經骨碌碌滾過來一口大缸,看大小,司馬光抱的那塊石頭,大概不容易砸破;
嶽母當年抱著繈褓裡的嶽飛逃水災,如果有這口大缸,嶽飛的父親大概能一起進去,不至於淹死在外麵。
沈樂的眉頭又顫抖了兩下,很想問趙先生:
您所謂的“叫侍從來抬”,是讓我坐在缸裡,一路滾過去嗎?
奈何人家是好意,真的是好意,無論是從趙先生的神情語氣,還是從那些低階瓷妖滾來滾去的歡快勁兒,沈樂都感知不到一絲惡意。
他隻能長歎:
“我隻是在想……您這裡這些小瓷妖,為什麼都是滾來滾去的?它們就不能長出手腳嗎……就算要保持原形,難道,就不能點化一些人形的瓷妖出來?”
哪怕獸形也好啊!貓貓狗狗用嘴叼,馬牛驢用脊背馱負,哪怕是有個小車子什麼的,拉著貨物走,也好過現在這骨碌骨碌,一地亂滾的樣子!
像他這樣心大的,和器靈們打慣交道的也就算了,換個膽子小的人乍一過來,怕不要給嚇抽過去!
就算是他,身邊的器靈們,幫忙乾活的也多是人形!羅裙也好,泥俑也好,有個人形,乾活方便太多了啊!
“我也想啊!”
趙先生一聲長歎,陪著沈樂,慢慢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指點周圍:
“我也希望能有多一些和我一樣,能修成人形的孩子,陪在我身邊。但是這些小家夥們,有靈智的,總是器具多,人形少。”
他伸手向外劃了個大圈子:
“就算勉強燒出了人形的瓷俑,也極難開啟靈智,勉強開啟一點,跟個傻子似的,還不如這些滿地亂滾的小家夥呢!”
這個……沈樂就沒辦法了。他猜測,瓷妖們想要開啟靈智,要麼,長年累月,接受天地靈氣、日月精華浸潤——這個時間,可能是以幾百上千年為單位;
要麼,吸取人類在設計、製造、使用它的時候,傾注的濃厚心念。
趙先生把秘境立在景德鎮,要求周圍的窯戶都給他進貢,吸取園區裡的力量,大概率,就是走後麵這一條路。
隻不過,人類製造的瓷俑,瓷偶人,哪怕把瓷製佛像也算在裡麵,它們的數量還是太少,它們能吸引到的人類心念,也實在是太少太少……
“啊這……好吧……”
沈樂除了乾巴巴地答了一句,跟著隊伍往外走,也做不出任何彆的回應。
直到走出窯爐去,走到他們最初觀察瓷塔的那個院子裡,瓷妖們才在趙先生的指示下,把瓷塔一塊一塊,重新拚接起來,斷口處刷上瓷粉,約略粘接:
“您看這樣能行嗎?”已經失敗了一次,趙先生再也不打包票,什麼“看我的,燒出來肯定沒問題”,隻是有些忐忑地詢問沈樂。
沈樂向他微微欠身致謝,再一次於塔基前方盤膝坐定,雙手按在塔上:
“這次給力點兒啊……多撐一會兒……給我看看你的故事……至少,給我指一個方向,讓我知道怎麼修好你……”
沈樂低聲喃喃,努力和瓷塔溝通,也不管這座還沒恢複完整的瓷塔能不能給點反饋。
念了幾遍,再次垂簾入定,給瓷塔輸入熱流,甚至調動了銅片裡的力量:
很快,風雪聲,馬蹄聲,拔刀聲,再一次傳來。而這一次,沈樂感受到了更多東西:
雪花覆蓋在身上,慢慢融化,打濕身體的寒冷;
窯爐當中木柴燃燒,煙霧騰起的嗆鼻氣味;
馬蹄踏雪時,馬身上、人身上隨風吹來的,積攢了不知多久的腥膻臭味;
以及,以及……
拔刀出鞘之後,那個如同風聲,又如同絲線斷裂,沒有上過戰場,絕對聽不出來的聲音——
那是,刀刃掠過人體,頸血噴灑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
這是瓷窯,是瓷窯!
就算搶掠,瓷窯也不是第一批被搶掠的對象,這裡能製造器皿、能製造玩好之物,卻造不了兵刃、造不了鎧甲!
就算想要搶到更多的財富,也不可能上來就殺人——沒有經驗豐富的窯工,不知道怎樣開爐、怎樣打開匣缽,搶到的,也隻會是一文不值的碎瓷!
沈樂像是一個被蒙上眼睛,捆縛在當地的俘虜,拚命豎起耳朵,翕張鼻翼,努力感知周圍的一切。
很快,暴烈的馬蹄聲衝到近前,瞬間一停,一個濃重的,暴戾的聲音,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大聲下令:
“陸氏私造陰器,意圖詛咒國運,罪不容誅!滅族,毀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