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嗯了聲:“王之誥等人已經經由內閣商議,皇上聖裁,雙方各退一步,定了斬立決,抄沒家產,三族充軍,發配黎州,遇赦不赦。”
說完朝廷的決斷後。
徐渭又笑著補充道:“有了朝廷這等處理,少保此次以征北大將軍之權強押王之誥等人回京一事,便算是塵埃落定,諸事不沾身了。而有了這個口子,海瑞想要繼續對九邊下手處理邊事,往後也能有跡可循,有了合情合理的借口。”
對於徐渭的解釋,嚴紹庭全然同意。
王之誥等人被定斬立決,這一點本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畢竟海瑞當初出京巡邊,背後也是有自己在推動的。
至於將王之誥等人的三族流放黎州充軍,也算是決斷了往後可能發生的麻煩。
畢竟黎州那地方,雖然不在九邊,也不在嶺南,卻同樣是在千裡之外的四川。
甚至可以說,黎州這等地方,比之流放徐階的雷州府環境更為惡劣。
黎州西邊就是吐蕃。
黎州以及全天六番等地,又長期屯駐大量明軍,時常會和吐蕃有小規模的戰事發生。
王之誥等人的三族家小若隻是流放,還能有一條活路。
可現在再加上一條充軍,那基本是沒有活路了。
見嚴紹庭的神色緩和了一些。
徐渭又說:“另外宮裡也讓人傳話過來,皇上已經允了太師的請求,明年春闈會試將由少保任主考官,不日內閣便會承旨行文知曉各部司。”
嚴紹庭目光轉動,身子軟綿綿的靠在椅子上:“這麼說,今年我已經沒什麼事需要做的了。”
按照新黨嚴係如今定下來的方針,包括自己在內所有嚴係官員,現在都需要低調行事,不參與以內閣首輔高拱為首的新政事宜中。
養望,培育新黨新人。
才是如今嚴係唯二需要做的事情。
而這兩件事,也基本上不會影響到以高拱為首的新政。
徐渭卻是搖了搖頭:“今早陸同知親自送來的消息,清流舊黨那邊似乎並不打算偃旗息鼓,恐怕他們還會有所動作。”
嚴紹庭瞬間眯起雙眼。
這個消息可算不得什麼好消息。
他眯著眼,語氣悠長道:“哦?李春芳他們還是賊心不死?”
徐渭輕笑一聲:“海禦史回京後,促成皇上聖裁,將王之誥等人斬立決,當日下衙,李春芳便親筆書信一份,遣人快馬加鞭送往雷州。隻是為了避免暴露,陸同知他們的人並沒有截獲這份書信,所以信中究竟都寫了什麼,如今也不得而知。”
“雷州?”嚴紹庭眼裡流光轉瞬即逝:“這是要和徐階暗通曲款?”
徐渭琢磨了一下才說:“信是送去雷州,那定然是要和徐階取得聯係。如今看來,清流舊黨中人,還存了尋機讓徐階重新起複入朝的心思。隻是我等現如今還想不出他們會用什麼手段,但不論如何,他們最有可能就是在江南的事情上做文章。”
嚴紹庭當即詢問道:“文長先生覺得他們會在江南什麼事情上做文章,又會從何處下手,幾時出手?”
徐渭這一次琢磨的時間更長。
許久後。
他才低聲開口:“高拱的新政思路是以整飭吏治為核心,所有的一切都是圍繞此事進行。在他看來,隻要將朝堂內外吏治治理清楚,餘下的事情就能迎刃而解。等他統一了朝堂上下的聲音,就能以此為出發點,再將度田、清軍、重訂商稅等事推行下去。所以……”
當徐渭開口分析的時候,嚴紹庭認真的聽著,不時點點頭。
其實高拱的新政思路就如徐渭說的一樣。
在高拱看來,天下事之所以難做,就是因為那些貪官汙吏。
所以他從來都是將整飭吏治看的比什麼都重要。
高拱堅定的認為,隻要將吏治整頓好,不說讓官員們俯首臣稱,心悅誠服,隻要朝堂中樞和地方上的官員們能膽怯懲罰,不得不聽命做事,就足夠了。
但嚴紹庭卻對此是嗤之以鼻。
不從根本上解決製度和思想問題,光解決人員問題,就算能解決一時之難,也不可能解萬世之困。
徐渭則是繼續說:“所以,我等以為……若清流舊黨要以江南為基本盤,想要推動徐階起複歸朝,想要壞了新政,那最有可能就是在度田和商稅一事上做文章下手腳。”
“挑動百姓對抗,抬高物價,中斷貨物往來?”
嚴紹庭眯著眼,但眼裡卻是有絲絲殺氣透露出來。
徐渭則是點了點頭。
“我等以為,這是最有可能做的事情,也是他們往常行的最多的手段。”
嚴紹庭當即沉默了下來,眉頭微皺。
徐渭看了一眼,見嚴紹庭顯然是正在思考著問題,便沒再開口說話。
半響後。
嚴紹庭才笑著出聲道:“既然李春芳能寫信給雷州,咱們自然也可以寫信。”
徐渭卻是臉上一愣:“寫信?給誰?”
而嚴紹庭卻是笑著搖了搖頭,起身走到一旁。
在昌平書院,旁的什麼都不多,但就是筆墨紙硯最多。
基本在整個是書院有建築的地方,都會有筆墨紙硯存在。
哪怕是山腰上的涼亭,湖畔的水榭回廊,都會備上這些東西,隻因為書院的學子們隨時都有可能會在這些地方展開激烈的辯論,對某一件事或某一個正在研發的事物發生思想上的碰撞。
嚴紹庭手持墨筆,很快就寫好了兩份書信,封入信封之中。
“一份給高翰文。”
“一份給張居正。”
“同樣是快馬加鞭,讓人親自送到他們手中。”
徐渭接過兩份書信,低頭看了一眼,心中滿是疑惑。
於是,他抬起頭看向已經開始親筆書寫前幾日所作詩詞的嚴紹庭。
徐渭想了想,便先行走出屋子,將兩封信安排好派人送去江南,而後才轉回屋中。
此時。
嚴紹庭剛將一首沁園春寫完。
他抬起頭看向回來的徐渭,輕笑著說道:“既然他們賊心不死,惡性難改,那咱們也隻好順勢而為,提前落子,如此這棋盤上才能有對手,不能光讓他們一方執掌棋局。”
徐渭點了點頭。
他方才雖然有機會拆開書信查看裡麵的內容,但他並沒有那樣做。
此刻麵對嚴紹庭。
他也隻是笑著詢問道:“既然江南的事情少保已經有了安排,那京中諸事,想來少保也定然要出手落子了?”
嚴紹庭卻是故作不答,岔開話題:“之前皇上的意思是皇子已經到了該出閣讀書的時候了,希望我能去文華殿給皇子日講。如今雖然擔著禮部的差事,但並不繁瑣,既然無事一身輕,倒是不妨做幾天教書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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