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亡沒有說話。
隻是站起身來將手撐在辦公桌上。
隨後猛地砸了一拳桌角的位置。
緩緩將手舉起來看見那丁點兒血跡在拳頭上暈染開來。
這並非吳亡的血。
這點兒力道還不足以破開他的皮膚。
他的目光也看向患者上官鶴的手,那裡正纏著繃帶並且有些許紅暈染開,顯然是剛綁上去沒幾分鐘的樣子,甚至連傷口的止血都沒有處理得很好。
作為一個醫生,這是很失敗的包紮,更何況還是他自己的傷口。
“你進屋,然後暴怒,砸了幾下桌子。”
“來到抽屜裡翻找著什麼東西。”
一邊說著,吳亡一邊站在了患者上官鶴身旁。
瞥了一眼散落滿地的資料以及一些證書。
他彎下腰將其撿起一份並且讀出上麵的內容。
“27歲的醫學博士,33歲上島擔任【奧梅診所】副主任醫師,此前就職於國內最頂級的一線三甲醫院,還有不少國外頂尖醫療研究機構的邀約聘請……”
“朋友,你的簡曆很靚嘛。”
地上這些資料和證書的署名都是上官鶴。
大大小小各種吳亡聽過或者沒聽說過的證書。
足以看出年少時期的上官鶴是多麼意氣風發。
從一個醫學生……
哦不,應該說從任何成就的角度出發。
上官鶴都是一個相當優秀的人。
屬於是從讀書以來就一路高歌猛進,可以邁向人生巔峰,成為上流社會的可塑之才。
要放在現實世界中,高低得是醫學業內受不少人關注冉冉升起的新星。
聽到吳亡念出自己的成就。
上官鶴眼中似乎也亮起一抹光芒,畢竟那種曾經的自豪和成就感是無法被抹去的。
可緊接著他的眼神又黯淡下來。
自嘲地苦笑道:“簡曆再亮有什麼用呢?”
“我作為一個人還不是活得相當失敗。”
“以前的同事討厭我,因為我從來不會為科室創收,我覺得給病人開藥有便宜的一定要用便宜的,沒必要讓病人花一分多餘的錢,科室主任一天到晚找我談話,總是把夜班排給我,以此表達他的不滿。”
“病人也討厭我,他們覺得我把病治好是我應該做的,也必須做好,做不到醫學奇跡就全是我的錯!我就該他媽的去死!”
“可我不是神仙啊!不是什麼病都能治好的!”
上官鶴的語氣越說越生氣。
甚至又忍不住砸了兩下桌子。
讓本就沒有包紮好的傷口再次崩開流出更多鮮血。
最後重重地歎了口氣。
整個人直接癱坐在椅子上,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似的,任由身體在椅子上放鬆,仰頭看著那潔白的天花板雙眼放空。
吳亡看著對方這宛如自暴自棄的態度。
從抽屜裡又翻出來一迭厚厚的紙條。
這些紙條大小不一,有的是用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有的是辦公用的A4紙,有的乾脆就是不知道從哪個小廣告上撕下來的紙條,背麵甚至還有廣告的痕跡。
可無一例外,上麵基本上都寫著金額和名字,極少數的紙條上還有指紋。
“今上官鶴醫生借我陳中言5000元……”
“X年X月X日李毅向上官鶴借錢壹萬元……”
“張二欠上官鶴醫生捌仟元……”
“……”
吳亡挑眉問道:“這是什麼?”
雙眼放空的上官鶴歪過頭來瞥了一眼。
露出更加不屑的自嘲笑聲。
“嗬,不是寫得很清楚嗎?欠條啊,這位……額……怎麼稱呼?”
“我姓燕,你叫我燕醫生就行了。”
聽到吳亡那敷衍的自我介紹後。
上官鶴繼續說道:“這位燕醫生,我不知道你上島之前有沒有在外麵的醫院工作過。”
“現在的醫院你沒錢的話,真的就是該拔針拔針,該停藥停藥,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的。”
“可並非每一個病患來之前都知道自己的病症有多嚴重,需要耗費多少錢才能治好。”
“我從剛入行,到實習,到坐診,一直都想當個好醫生。”
“很多人說家裡沒錢,那我就幫忙墊著,畢竟人命關天,醫者仁心嘛……”
說到最後醫者仁心四個字的時候。
上官鶴的嘴角再次露出自嘲的苦笑,眼角也不免得有些紅潤起來。
吳亡也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欠條。
很顯然,欠錢的人要是還錢了的話,就不會有欠條留在這裡了。
他剛才粗略的掃了一眼,最早的欠條恐怕距今已經有近十年了。
小的有幾百塊的,大的甚至上萬元。
俗話說得好,錢難賺,屎難吃。
這一筆一筆的欠條加起來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哪怕是上官鶴作為一個優秀的醫生也不代表他能隨隨便便拿出來。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想當個好醫生。
醫者仁心嘛……
“你也彆算了,我自己算過,這些欠條還有我直接轉賬沒打欠條的錢,林林總總加起來大概五六十萬的樣子。”
躺在椅子上的這位患者聲音有些低沉:“可你知道這些年以來,還錢的有多少嗎?”
吳亡沒有回答,他也知道上官鶴不需要自己回答亂猜一個數。
這是一個反問句,並非疑問。
片刻後,上官鶴咬牙切齒地說道:“不到三萬……”
“我倒也不是真的缺這些錢,但你知道那種每個病人當時都是握著我的手顫抖著說‘感激你啊’‘你是好人啊’‘有錢一定還’,然後打上欠條,直到出院後,所有人仿佛有默契似的都了無音訊的感覺嗎?”
“我感覺我像個傻子,借出去的全部都是無頭帳,卻還一直堅持在這條路上。”
“說到錢,我甚至還資助過幾個貧困山區的孩子……”
“可惜,沒辦法看到他們上大學了,隻能建議他們上了大學也彆學醫,起碼彆當我這樣的好醫生……我算好醫生嗎?”
他這最後的疑問讓吳亡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倘若上官鶴所說的事情全是真的,那毫無疑問他是個好醫生,起碼吳亡在現實中都沒遇到過這麼好的醫生。
吳亡站起身來看了看周圍。
這裡就像是薑思澤的住所一樣滿地都是書。
不同的地方在於,薑思澤那邊雖然看似雜亂無章,可起碼每本書都是摞起來堆迭好的。
上官鶴的辦公室內則是散落滿地,看起來就像他在發泄時將其全部從書架上趕下來一樣。
“後來,你生病了,對吧?”
吳亡沒有回答上麵的問題,反倒是拋出了另一個問題道:“雖然看起來整個辦公室像是被強暴的少女一樣淒慘,但仔細一看卻能發現,桌上的水杯和電腦等東西都沒有被破壞。”
“承受你發泄的東西全是書架上的醫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