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道的令牌在他唬住了送晚餐的武夫之後就立刻收回到袖子裡了。
於是女孩就要忍受著身後少年們的哄笑與議論,看著薑元風卷殘雲般的清掃桌上的飯菜。
所幸,這“風卷殘雲”的詞語用在這裡並非是誇大,而是陳述現實。
這大概是薑元從蘇幼安那裡學到的最實用的技能了——如何在不顯粗魯的情況下,用儘可能快的速度消滅所有出現在視線裡的食物。
吃完了。薑元放開碗筷,有些悵然若失地回味著這頓平淡如水的晚餐。
他握著無鞘的長刀站起身,“你叫什麼名字?”
最怕這姑娘突然回答他一句“弈子沒有名字,隻有代號”。
好在六道教對於小孩們的教育還沒有慘絕人寰到名字都不給的地步。坐在薑元對麵的、早已被人群視線給聚焦得渾身不自在的少女同樣是離開座位,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今三元。”
“三元?”
“就是老師們以前教過的《元氣論》裡的那個‘三元’......”
今三元小聲解釋,“我記得是‘夫混沌分後,有天地水三元之氣。’”
薑元瞥眼看向她:“我記得的‘三元’是‘年、月、日,所謂歲之元,時之元,月之元’。”
說完,他就提著長刀,抓起一旁的袍子,朝著客棧門外走去。
今三元快步跟上薑元。
男孩們的大笑和吹口哨的聲音在客棧裡繚繞。
*
無處不在的熱意與光芒逐漸消退,白日裡躲藏在陰影裡的邪異開始蠢蠢欲動。
慈照鎮的一切都被夕陽的昏紅吞沒,宛如沉入了火海。
火光無限裡,有溫熱的晚風從街道儘頭撲打而來,吹起了今三元許久沒精心打理過的長發。
薑元清楚地看見了,那是一張讓他感到無比熟悉的過分清麗的俏臉。白皙的下顎與纖細的脖頸的柔美線條模糊在落日的餘暉裡,消瘦單薄的身體像是旗杆一樣隨晚風輕微晃動,珍珠色的唇瓣似啟非啟,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裡倒映著薑元錯愕的表情。
書千秋?!
在方寸觀修行一個月所養成的謹慎讓他條件性反射地後退了兩步。
今三元的表情有些忐忑,顯然是誤解了薑元的動作,“怎麼了?”
薑元仔細去打量這位神似書千秋的少女,“你認識書千秋嗎?”
今三元更加局促了,“我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說話流利不吞吐,這肯定不是書千秋在裝模作樣。畢竟她的身上沒有那種好像隨時要碎掉一樣的病態的纖細感。
薑元又問她,“你去過方寸觀嗎?”
今三元連連搖頭:“那可是道家聖地,隱入山林好多年了,江湖裡可從沒有幾個人見過方寸觀的山門。”
活見鬼了。薑元心裡想著。
他這短暫的思索被今三元理解成了一種“猶豫不決”。
今三元咬著單薄的嘴唇,終於是鼓起勇氣,再一次的主動請求,“請......請告訴我,你是怎麼通過地獄道分壇的測試的!”
薑元的眉頭抽動了幾下,“打過去。”
今三元本就見不到多少血色的臉蛋一瞬間變得慘白了,“我試過了,但是根本不是對手。”
說著,她撩起了自己右手的衣袖,露出了塗滿了草藥、纏著紗布的手臂。
隔著那一層紗布和塗得厚厚的藥膏,隱隱約約能見到其中猙獰可怖的傷勢。
仔細想想,這位“今三元”似乎從頭到尾都在儘量避免活動右手。
“這是......?”
“對弈失敗的後果。”
今三元看著薑元,有些激動的追問:“所以,你一定跟那個往生堂的新堂主交手了吧?!”
“往生鏢嗎?”
今三元用力點頭,滿臉的興奮和崇拜。
看來她是完全誤解了。薑元心裡想著,然後詢問這位“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書千秋的孿生姐妹”,“你有見過其他跟你長得很相像的女孩嗎?”
問話的時候,薑元悄悄地把手按在了長刀上,好像這樣能讓他稍微有點安全感。
今三元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了,取代而之是難以言喻的驚恐。
然後她開始後退,速度從走變成了跑,她逃進了客棧,快步上了樓梯,直到最後一抹衣角都消失在了薑元的視線裡。
她果然見過。追進客棧的薑元停在了樓梯旁邊。
周圍的弈子們依舊吵鬨。
如果書千秋也是六道教的弈子……
按照棋語的邏輯,或許今三元就是所謂的“棄子”了。
難道說,書千秋其實跟自己同齡?
再聯想到她那副病重的模樣,還有神通境的修為。薑元的情緒變得無比的壓抑。
直到回到了被安排的客棧房間睡下,薑元都始終在翻來覆去的思考著方寸觀與六道教的種種聯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