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款待,女士,”洛希的聲音帶著久違的鬆弛。
他懶洋洋地陷在藤椅裡,陽光透過剔透的酒杯,把琥珀色的酒液映得暖融融的。
“能這樣安靜地坐下,喝杯茶,品口酒,真是……好久沒有過了。自打回來,就沒好好歇一歇,直到今天才算是喘了口氣。”
赫拉要塞的中央花園,湖水在微風下輕輕拍岸,水汽混著青草香拂過麵頰。
在洛希對麵,尤頓女士也捧著杯子,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歲月刻下了痕跡,卻掩不住那份骨子裡的從容優雅。
“你現在喝的這杯酒,是我在羅保特離開馬庫拉格,前往泰拉的那一年親手釀造的。”
“它們在地窖中等待了一個世紀,直到現在才得以重見天日。”
尤頓女士輕聲說,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麵。
洛希愣了愣,明白過來這是尤頓女士為基裡曼準備的慶功酒啊。
隻是就連她本人都沒有料到,這慶功酒派上用場已經過去了百年。
“他知道這事嗎?”洛希問。
“他?”尤頓無奈笑了笑,隨後將眼前的酒杯微微仰起,略微抿了一口。
“他和他的父親康諾王一樣,對這些都不感興趣,都是實打實的執政狂人。”
“才剛剛從泰拉回來,又打了一場硬仗,還沒喘幾口氣的功夫,他就一頭紮進過去一百年的政務卷宗裡,說要考校蓋奇他們處理的結果。”
“明明蓋奇他們在處理完重要政務後,就會發送星語向羅保特報備,而他也一一批複,可是他還是要這樣做。”
尤頓女士在說這些的時候,語氣中透著一股無可奈何。
洛希頓時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基裡曼就是這樣的,彆看他在泰拉被政務折磨的不成樣子,但是隻要稍微休息一下,他就又會滿血複活。”
“甚至不讓他處理政務,他反而不適應這種虛度時間的感覺,隻有泡在案牘之間,和羽毛筆還有公文為伍才會感到踏實。”
“特彆是對奧特拉瑪這塊心頭肉,他的上心程度要遠遠超過對帝國的上心程度。”
尤頓女士用手背掩著嘴,低低地笑出了聲,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痕跡,但卻依然難以掩去那種骨子裡的優雅和從容。
“你真是懂他,他朋友的確不少,可能像你這樣知心的,真沒幾個。”
“你知道基裡曼為什麼為奧特拉瑪如此上心嗎?”洛希反問道。
“哦?是因為這裡是他的封國?奧特拉瑪人才是他的根?”
“非也非也,這隻是原因之一。”洛希搖搖頭道。
“根本原因在於,基裡曼骨子裡是個農夫,在他眼中隻有奧特拉瑪才是他自己能侍弄,能傳家的那一畝三分地。”
“而人類帝國對於他來說,則是大家族的共同產業,是他父親的所有物,所以基裡曼留在泰拉時就沒有在馬庫拉格那麼自在。”
“基裡曼相比起傳聞中野心勃勃的君王,更像是個老實巴交的農夫,不惦記彆人家的地,也生怕自家的田被人糟蹋了,有時候顯得……有點太過於小氣。”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把帝國這份家族產業據為己有,他也不想這樣做,因此當他被迫坐鎮泰拉,管理帝國時,就有一種被白嫖了勞動力,甚至出力不討好的怨憤感。”
“畢竟對於一個需要侍弄農田,打理莊稼的農夫而言,自家的農田都來不及打理,還要浪費自己的時間管理公家的土地,最後還吃力不討好,惹了一身騷,這簡直是糟糕透頂。”
聽著洛希這番“農夫論”,尤頓女士涵養再好,也笑得肩膀直抖。
“洛希啊洛希,你可真是個妙人,恐怕整個銀河之中,隻有你不認為羅保特是個君主,而是個小氣的農夫。”
她目光下意識轉向湖邊:“至於那個白嫖農夫力氣的人嘛……”
湖邊,馬卡多隻穿著件薄衫,手裡攥著根削尖的樹枝當魚竿,老僧入定般坐著。
以馬卡多的聽力,自然不可能聽不到洛希和尤頓女士的對話,隻不過這家夥完全一副沉浸其中的樣子,對外界不聞不問。
“掌印者好像沒有聽到我們在議論他?”尤頓女士小聲說道,壓低了聲音。
“他隻是在裝傻充愣而已,你等著,我有辦法喊動他。”洛希臉上忽然笑道。
“我記得這片湖裡可是有很多魚的,怎麼還有人釣了半天,魚簍裡還空蕩蕩的?”
“不會吧不會吧!”
背對著兩人的馬卡多身子明顯一僵,慢吞吞地轉過身,那張老臉皺成一團。
“誰說我空軍了的?!”
“不要憑空汙人清白!”
話音未落,他手裡的魚竿猛地一沉。
平靜的湖麵“嘩啦”一聲炸開巨大水花,一條足有幾百斤重,渾身披著青黑色厚鱗、獠牙外翻的怪魚瘋狂掙紮起來。
據洛希在馬庫拉格的托勒密圖書館查閱到的資料,當初大殖民時代的人類將泰拉的魚類帶到了馬庫拉格,然後又經過了基因改造適應了這裡的環境。
而經過基因改造的魚,到底還算不算魚,就是個值得商榷的問題了。
馬卡多和那怪魚較上了勁。
怪魚見拖不動這人類老頭,竟猛地竄上岸,張開血盆大口就咬。
但是很可惜,它碰到的這個老頭是人類中最強的老頭之一,許多混沌大魔見了他都得抱頭鼠竄。
馬卡多也懶得裝了,抬手一拳砸在魚頭上,隻聽見“噗”一聲悶響,那魚頓時癱軟不動,顯然是死透了。
他用靈能托起這龐然大物,得意洋洋:“看見沒?誰敢說我空軍?”
“我分明看到是你用靈能強迫那條魚上鉤的。”洛希直接拆穿了真相。
“你有證據嗎?”馬卡多反問。
“沒有證據就閉嘴!少說兩句話會死嗎?”
洛希一時語塞,馬卡多真要藏,他現在的靈能也未必能揪出痕跡。
“唉,我還是懷念從前那個掌印者,至少不會耍賴。”
“哈哈哈!”馬卡多笑的嘴上的胡子抽抽,“掌印者是掌印者,馬卡多是馬卡多,當坐上那個位置後,你就不再是你了。”
“尼歐斯和帝皇也是如此,當他坐上那個位置後,他就是帝皇而非尼歐斯。”
過了把釣魚癮的馬卡多也是坐到了座位上,享受美酒和美食。
“我現在就是要浪費時間,把我過去壓榨的時間浪費回來。”
“至於你說我白嫖基裡曼那馬庫拉格老農……”馬卡多咂咂嘴,“我也冤啊,要不是尼歐斯搞出那麼多驚天動地的大計劃,我至於拉下老臉去忽悠他嗎?”
馬卡多心裡其實也是對當初把基裡曼強行留在泰拉,而自己則是玩消失感到愧疚。
他眼神瞟過尤頓女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赧然。
坑了人家兒子,還當著人家媽的麵被揭老底,饒是他臉皮厚,也有點坐不住,隻好假裝專心釣魚。
當然,這絕對不是因為馬卡多自己想釣魚了。
尤頓女士是何等通透?
她的政治智慧絕對是凡人中排名靠前的存在,輕易不會意氣用事。
從掌印者的表現中,尤頓女士就察覺到了對方想要表達的意圖:他為將基裡曼強行留在泰拉的行為表示歉意。
既然馬卡多都已經隱晦的道歉了,她自然也是給台階就下,不再多言。
馬卡多將葡萄酒一飲而儘,混雜著冰塊的酒液入喉,即便是這位從黑暗科技時代末期活到現在的永生者,也是稱讚一聲好酒。
“伏爾甘現在已經離開馬庫拉格,滿銀河找他的綠皮小子去了。”
洛希主動的岔開了話題,提起了有關伏爾甘的情況。
“我是真沒想到你們居然真的讓這一切成為了現實,獸人皇帝伏爾甘,聽起來比被靈族女神艾莎,注入了一半靈族基因的莫塔莉安還要離譜。”
馬卡多的臉上浮現出古怪的表情。
當初帝皇在泰拉皇宮下的基因實驗室中,與眾多技術賢者一起推動原體計劃時他就在現場。
他是親眼看著這些有著超凡肉體,同時還有著亞空間本質的基因原體,是怎樣一點點從胚胎開始在羊水艙裡長大。
隻不過因為爾達那個瘋女人的愚蠢行為,亞空間找到了機會,直接把原體們的羊水艙給拋到了銀河各地,脫離了原來的生長環境。
原體們掉落在不同的環境中,也受到了不可控的影響,繼而變成後來的樣子。
但是如今看來,掉落在不同的星球帶來的影響,遠沒有莫塔裡安和伏爾甘後來受到的影響大。
在剩下的這些忠誠原體中,隻有他們倆是最為特殊的,一個混雜了靈族的基因,另一個則更是成為了獸人的皇帝。
馬卡多其實心裡也是沒底,他不知道這樣的改變到底是好是壞。
“是很離譜,但是從結果來看這樣做的確是利大於弊。”
“隻要伏爾甘還在,歐克獸人這把利刃就會永遠的握在人類的手中。
等到伏爾甘完成全銀河巡遊,將沿途碰到的歐克獸人全都納入麾下,帝國將再也不會被歐克獸人的麻煩困擾。”
“並且這些麻煩還會轉化成人類的助力,如果我們未來準備反攻亞空間,歐克獸人一定會派上巨大的用場。”
馬卡多也是不再發愁,反正都事已至此了,除了硬著頭皮走下去外,也沒有什麼選擇了。
擔心的事情也不差這件,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不壓身。
“希望尼歐斯從黃金王座上蘇醒後,發現自己不僅多了個靈族女兒,還多了個有綠皮兒子後,能夠保持冷靜。”
尤頓女士坐在一旁,手中捧著酒杯,隨即眨了眨眼睛。
這些過於異端的秘聞,她是不是還是不要知道來得好?
和這些原體比起來,她的基裡曼簡直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身體越是衰老,尤頓女士對基裡曼的思念和依賴就越是明顯。
或許從前她還會忙於處理政務,管理馬庫拉格方方麵麵的事情,但是現在因為精力的衰減,她已經很少會管理那些瑣事了。
蓋奇、拉米亞德這些英傑領主也是不敢讓尤頓女士太過操勞。
他們很清楚這位原體養母的身體正在因為衰老而惡化,凡人畢竟不是阿斯塔特,雙方的身體素質和壽命相差實在太遠。
尤頓女士對基裡曼的重要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若是真的到了不得不說分離的那一天,天知道基裡曼會何等的哀痛。
而尤頓女士也是清楚自己的那些“子孫”們在顧慮什麼,她也希望能夠多陪基裡曼一點時間。
但是,哪怕再拖延,那一天終究還是要來的。
尤頓女士自己甚至都有一種預感,她距離去見康諾王的那已經不遠了。
在那一天真的到來之前,她必須得做好準備,囑托基裡曼身邊的人代替她去關愛基裡曼。
哪怕這些準備,隻能消除基裡曼一絲痛苦和悲傷,那也是值得的。
“洛希,”尤頓女士放下酒杯,聲音平靜卻鄭重,“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正在和馬卡多鬥嘴的洛希立刻就停了下來,認真的聆聽尤頓女士接下來要說的話。
尤頓女士深呼吸,隨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