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外大營時，日頭已經偏西，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像一道道粘稠的墨跡，糊在枯黃的草地上。
營地裡飄起嫋嫋炊煙，混雜著馬糞和皮革的味道，聞著倒是比王宮裡那熏人的香氣踏實多了。
弟兄們三三兩兩地聚著，有的默默擦拭刀槍，有的低聲交談，眼神裡都帶著股大戰前的沉靜，像暴風雨來臨前壓低的雲層。
牛大寶那憨貨正抱著個酒壇子，坐在一輛輜重車上，對著西邊落日運氣，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高懷德抱著他那柄從不離身的青芒劍，靠在一根旗杆下，閉目養神，可那微微顫動的眼皮，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朱三炮則領著他火器營的那幫小子，圍著幾架蒙著油布的“火龍出水”嘀嘀咕咕，時不時用手比劃著，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興奮。
綠珠跟在我身邊，小手一直沒離開我的胳膊，像是怕一鬆手，我就會化成一股煙，衝到西邊去跟密陀羅拚命。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我吼了一嗓子，聲音在暮色裡傳開，驚起幾隻歸巢的寒鴉。
“仗還沒打呢，先自己把魂兒嚇沒了？密陀羅那孫子是比哈斯難啃點，但也就是個硬點的王八殼！老子有的是辦法敲碎它！”
眾人抬起頭，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走到營地中央的空地上，一腳踢開一塊礙事的小石頭。
環視一圈：“秦大哥的仇，老子記在心裡，刻在骨頭上了！但這仇，不是靠咱們在這兒唉聲歎氣就能報的！得靠勝仗！靠砍下更多敵人的狗頭來祭奠！”
我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冰冷的狠厲：“密陀羅不是聯合了沙漠裡的地老鼠嗎？好啊，老子正愁沒地方試驗新玩意兒！朱三炮！”
“俺在！”朱三炮一個激靈，蹦了起來。
“你那些‘噴火器’，弄穩當點了沒？”
“回將軍！比剛開始那會兒強多了！就是……就是射程還是不太遠，風大了容易燒著自己……”朱三炮撓著他那被火燎得卷曲的頭發，有些不好意思。
“夠了！”我一揮手，“不用遠，夠燒著他前排的駱駝騎兵就行！老子這次，要請他們吃一道‘烤駱駝’！不，是‘燒蠍子’！”
眾人發出一陣壓抑的低笑，氣氛總算活絡了些。
“懷德，大寶！”
“在！”兩人齊聲應道。
“你們倆，是老子的左膀右臂。
懷德，你的輕騎，從明天起，給老子像蚊子一樣叮著密陀羅！不用硬拚，就騷擾！看見落單的，給小股部隊，就給我吃掉！看見運糧隊，能燒就燒！老子要讓他們沒到聖泉城下，就先脫層皮！”
“明白！”高懷德眼中精光一閃。
“大寶！你的重甲和金鐧，是砸開硬骨頭的！養精蓄銳，到時候，有你這憨貨砸個痛快的時候！”
“嘿嘿，將軍您就瞧好吧！”牛大寶把胸脯拍得砰砰響。
我又看向蘇和派來聯絡的一名副將：“回去告訴蘇和將軍，他的新軍，是守城的根基。
聖泉城，還有城外的幾處隘口，就交給他了。仗怎麼打，我之前跟他商量過，讓他依計行事，隨機應變。告訴他，彆給老子丟臉！”
“是！將軍！”那副將躬身領命。
安排完這些，我才感覺喉嚨裡乾得冒煙。綠珠適時地遞過來一個水囊，我接過來猛灌了幾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稍微壓下了心頭那團火燒火燎的燥意。
夜色漸漸籠罩下來，營地裡點起了篝火。跳動的火焰映在弟兄們年輕或滄桑的臉上，明明滅滅。
我沒什麼胃口，胡亂扒拉了幾口送來的烤肉，便起身在營地裡踱步。綠珠默默跟在我身後，像一道安靜的影子。
走到營地邊緣，能望見遠處聖泉城模糊的輪廓，城牆上燈火通明，像一條盤踞在黑暗中的發光巨蟒。
更遠的西方，則是一片沉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我知道，密陀羅和那個什麼“血蠍”阿爾罕，就在那片黑暗裡。
秦大哥臨柊前的樣子，又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仿佛就在我的眼前。
胸口那支冰冷的箭矢，他可能想說卻沒能說完的話……像一根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我的神經。
疼。鑽心的疼。
但我不能倒下。
我深吸了一口帶著寒意的夜風，強行將那股翻湧的悲慟壓下去，轉化為更冰冷的殺意。
“綠珠，”我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說，秦大哥在天上，能看到咱們嗎？”
綠珠默默靠在我身邊，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心依舊微涼，卻帶著堅定的力量。
“能的。秦將軍一定在看著。他看著你帶著弟兄們，打勝仗，將來替他報仇。”
我反手握住她，用力緊了緊。
綠珠的臉頰在火光下泛起紅暈，她沒有躲閃，而是勇敢地迎上我的目光。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夜的寧靜。一名斥候飛馬馳入營地，幾乎是滾鞍落馬，衝到我和高懷德麵前。
“劉將軍！高將軍！”斥候氣喘籲籲，臉上帶著興奮和緊張交織的神色，“摸清楚了！密陀羅聯軍主力，距此已不足八十裡！他們在野馬河穀下遊，一個叫‘駝蹄窩’的地方紮營了！”
“駝蹄窩？”我眉頭一挑，腦子裡瞬間閃過那處的地形。那是一片相對開闊的穀地，有一條小河穿過，水草還算豐美，確實是個適合大軍駐紮的地方。
“聯軍情況如何？”高懷德沉聲問道。
“回將軍！聯軍分營駐紮，米尼艾爾人在東，沙漠部落在西，中間隔著那條小河！看起來……井水不犯河水，但小的觀察到，他們互相之間的巡邏隊都離得遠遠的，沒什麼交流！”
好！果然不是鐵板一塊！
我心中冷笑。
密陀羅啊密陀羅，你請來的這尊“神”，看來也不是那麼聽招呼嘛。
“還有呢？”我追問，“防禦如何？哨探布置？”
“營寨紮得還算嚴實，鹿角壕溝都有。哨探放出十裡左右，主要是米尼艾爾的輕騎。
沙漠部落那邊……他們的哨探很詭異，像鬼一樣，藏在沙丘或者草叢裡，很難發現。”
“血蠍”阿爾罕……看來不是浪得虛名。
我揮揮手讓斥候下去休息，腦子裡飛快地盤算起來。
野馬河穀……駝蹄窩……中間一條小河……分營駐紮……
一個大膽的，甚至有些瘋狂的計劃，逐漸在我腦海裡成形。
“懷德！”我猛地轉身。
“在！”
“帶你最精銳的人，不用多，五十騎足矣！給老子去抓個‘舌頭’回來！
不要米尼艾爾的，要沙漠部落的！要活的！
老子要親自問問，那個‘血蠍’阿爾罕，到底是個什麼成色！”
高懷德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沒有任何猶豫，抱拳道：“遵命！”隨即身影一閃，便沒入黑暗中，去挑選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