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句話,成年人不計恩怨,隻看利益。
當然,有個前綴,那就是“做大事的成年人”。
至於做不成大事的成年人,隻會永遠熱淚盈眶,永遠恩怨分明,一輩子死咬著恩怨不鬆口,死也要拉著仇人一起上路。
各有各的活法兒,沒什麼是非對錯。
至少此刻慶壽殿內的四人,都不是熱血沸騰的成年人。
身處波詭雲譎的宮闈朝堂,見識了太多的人性黑暗醜陋,也聽聞了太多今朝榮華富貴,明朝身首異處的悲劇,自然不會那麼天真,更不會為了曾經的恩怨而放棄眼前的利益。
有時候上層的人往往比市井百姓更可悲可憐,萬事隻求利益,往往會麻木人的感情和喜怒,變成了被魔鬼附身的軀殼,像狗搶骨頭一樣,一門心思隻追著利益跑,沒有自尊,沒有悲喜,隻想啃到那塊骨頭。
春花秋月,夏蟬冬雪,萬物寂滅與複蘇,歲月洗刷與滌蕩,仿佛都與他們無關。
人生中那麼多美好的人與事,他們渾然不覺,視而不見。
他們隻想啃到那塊骨頭。
此刻的趙孝騫突然也覺得自己有點可悲。
幸好他並不麻木,他隻想做好眼前這件事,往後餘生還有很多時光,可以與家人妻兒坐在院子裡,靜靜地欣賞春花秋月,夏蟬冬雪。
向太後把話說得很明白了,幾乎已經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明牌了。
趙佶本來打算信口開河糊弄過去,他還是沒放棄將來即位後清算趙顥父子倆。
可太後的這番話後,趙佶頓時陷入了沉思,然後以成年人的角度,認真地剖析利弊。
現在的情況是,趙顥父子倆擺明了態度,首先需要趙佶拿出誠意,這個誠意必須能十足地保楚王一脈的性命,同時,富貴榮華也不能少,否則我們支持你不是白乾了?還不如轉過頭支持簡王。
殿內三人都看著趙佶,趙佶清楚,父子倆已開出了條件,就等趙佶的表態了。
這幾年來第一次,趙佶開始認真思考,要不要真的放棄當年的恩怨,真心與父子倆修複關係。
追根究底,當年趙佶對趙孝騫先動手,純粹是趙孝騫威脅到他了,在他眼中誓必得之的皇位,已經不那麼自信得到了。
現在回過頭再想以後,如果趙佶真的登基即位了,當年的恩怨自然也就不存在了,由皇位而起的恩怨,他已是最後的勝利者,何必還揪著當年的事不放?
思及至此,趙佶定了定神,沉聲道:“楚王叔,子安兄,我想問一句,你們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你們儘管開口,能給的我都給,這個誠意夠不夠?”
趙顥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笑得依舊憨厚。
太後也露出了一抹微笑,她對趙佶的回答頗為滿意,成大事者就該如此大方灑脫,為了達到最終的目的,付出任何代價都是值得的,這才是成大事者應該具備的素質。
趙孝騫卻沉默端杯,淺啜了一口酒,迅速看了趙顥一眼,仍是不吱聲。
良久,趙顥嗬嗬一笑:“首先當然是保命啦,我們父子可是大宋忠臣,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如果能多活幾年,自然是極妙的。”
趙佶斷然道:“丹書鐵券你們信不過,我可效仿太祖先帝,在太廟前刻碑立石,正告曆代帝王,善待楚王一脈,凡事皆可不究,不罪,楚王一脈超脫於大宋律法之外。”
父子倆互相對視一眼,同時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
趙顥接著道:“其次就是……本王老矣,一生閒散便罷,但我兒孝騫卻正年輕,他還有一顆蓬勃的赤誠的為大宋社稷操勞,為官家效忠的滾燙的心呐……”
話音落,趙佶和太後同時朝天翻了個白眼兒。
好一番冠冕堂皇,不就是要權力要官職麼?說得如此義正嚴詞,父子倆的臉皮厚得沒邊兒了。
趙佶想了想,道:“我若即位,當罷章惇相位,轉拜子安兄為宰相,官家這些年為子安兄屢破祖製,任以重權,我蕭規曹隨,也不算過分,朝臣縱有些許非議,我亦能壓下。”
太後默默點頭讚許,她也覺得並不過分。
趙顥笑著望向趙孝騫,道:“騫兒,你怎麼說?”
趙孝騫卻緩緩搖頭:“我不願為相。”
趙佶皺眉:“宰相已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了,子安兄還不滿意?”
趙孝騫淡淡地道:“我處理不來朝政,也不喜歡太過辛苦,今生我唯有一願,那就是率大宋精銳虎賁之師,掃平北方,滅亡遼夏,讓大宋再無戰亂,真正實現天下一統,讓百姓安享百年太平。”
趙佶心中陡然一沉。
這番話說得很漂亮,而且也是大義所在。
可趙佶卻聽出了彆的意思。
趙孝騫想要兵權!
更準確的說,他想要燕雲兵權。
在此之前,趙佶發多毒的誓,什麼刻碑立石,其實父子倆都沒看在眼裡,更不會天真地相信。
但若有了兵權在手,趙佶可就真的不敢動父子倆了,燕雲地麵上可是有十萬精銳雄師,以趙孝騫這些年的威望,以及軍中部將對他的忠誠,朝廷若敢動,燕雲十萬大軍分分鐘揮師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