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林黛玉的房裡大不相同,林黛玉總會將一些珍惜的物事帶在身邊,比如那雛菊和作畫都掛在牆上,房中也還擺放了不少花卉。除此以外,還有她視若珍寶的幾箱書卷。
隻是在來到驛館的第一天,就將房裡的佛像拆了出去,嶽淩沒想過林黛玉一個信佛的,還會做出這種事,也是令他有些不解。
而薛寶釵的房間內,陳設十分簡單。
除了飄花的落地大屏風,將屋裡屋外間隔開來,處處都隻是最簡單的桌椅,書櫥裡零零散散有一些書,靠在牆邊有一些瓶瓶罐罐,桌案上陳列著筆墨,卻也沒什麼瓷器裝飾點綴。
房裡更是沒見一點綠色,全然沒有花的影子。
但是房裡的香味依舊是很濃鬱,是一開門就有種撲麵而來的感覺。
“就快是霜降了,等到那一日也不知咱們這窗上能不能結霜。”
與薛寶釵對坐了案邊,嶽淩先開著話頭淡淡的訴說著。
薛寶釵也知曉嶽淩話中的含義,說的是冷香丸的用料,心頭有了些暖意,溫聲道:“蘇州地處江南,氣候濕暖,不容易掛霜。不過之前有一年夜裡冷得多,曾采集了不少霜存了起來,如今還夠用許久呢。”
嶽淩微微頷首。
其實薛寶釵的熱症已經好了許多了,近來都沒有咳嗽的很頻繁,或許真是應了嶽淩所說的,她心中的欲火並不重了,所以才有好轉?
如今薛寶釵似是什麼都能放得下了,隻安安穩穩的在嶽淩身邊做事,就已經很不錯了。
她有種預感,隻要跟在嶽淩身邊,就能看儘她之前所看不到的風景。
“昨日我去了薛家的翠華軒,是蘇州城中數一數二的茶樓。恰巧在雅閣中,碰見了兩人在探討著侯爺的事。”
“哦?還有這回事?”
薛寶釵點頭,繼續道:“其中一人我們不知身份,而有一人是蘇州衛的參將,名喚王洪,他對侯爺解除了他的職務頗為不滿,發了一頓牢騷。”
“而另外一個人與他求教了絲綢生意,其中還牽扯到了江浙署衙的趙相。”
薛寶釵說完,嶽淩當即便想到了一人,那便是昨日曾來過的倭人。
嶽淩神情迅速變得嚴肅,皺眉思慮起來。
薛寶釵又將她所探聽到的消息,完完全全的複述了一遍。
嶽淩才得知,原來這夥倭寇,早就計劃著走不通他的路數之後,再往杭州去找趙德庸,將這門生意談下來。
若當時自己真的讓他走了,這件事還沒準真的能促成。
畢竟對於如今士大夫而言,家國情懷是其次的,功名利祿要排在前列,隻要是能完成彌補國庫虧空的艱巨任務,那就是有功,不論你施展了什麼手段。
即便是與曾經互為仇敵的倭寇做生意。
而且本身大昌就有與北疆蠻人互市的先例,對他們來說還真沒什麼不對的。
至於倭寇禍亂百姓,他們是全然看不見,畢竟沒亂到自己家。
“薛姑娘以為,這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薛寶釵與嶽淩相視一眼,察言觀色後,如實答道:“若是以商賈的眼光來看,這的確是一門很賺銀子的營生。若是能穩定供貨,城中添上幾千架織機,除去國庫的營收,至少還能多養活幾千人。”
“隻是侯爺看事情的角度,不是這般世俗的眼光,侯爺不喜自然有侯爺的道理。”
嶽淩又道:“若是我說,我隻是厭煩倭人,不願意與其達成任何合作呢,從你的角度看來,是不是過於任性了,是棄國策於不顧,棄百姓於不顧?”
薛寶釵搖搖頭道:“侯爺的喜惡不是沒來由的,既然侯爺不喜這門生意,這門生意便有它不對的地方,隻是我眼拙,並沒察覺出其中的問題。”
“要購買絲綢的那個人,昨日去了府衙,是個倭人。”
“倭人?”
薛寶釵認真思慮了下,“倭人曾經刺殺過侯爺,是禍患,不是能一同做生意的人。這門生意,我們固然會賺,但倭人同樣賺的不少,而且會讓他們牢牢掌控海上的商路,這對我們也十分不利。”
“倭人缺絲綢,洋夷更缺,要價也不會低,若是往後都隻供應給了倭人,由他們再加價給了洋人,便讓我們的利益大打折扣了。”
“眼前賺得的銀子隻是一點甜頭,侯爺的選擇是沒錯的。”
嶽淩微微頷首,“你和我的想法是一樣的,我的目的是讓江浙真正能夠將商貨遠銷海外,賺洋人的銀子。成立一個專門的衙門市舶司,由官家牽頭,出海船護衛,遠渡重洋做海貿。”
“這樣才能保證收益的穩定,以及利潤能覆蓋到更多的人。”
“不但手工業需要更多的工人,製船,水手等一應的人都缺額許多,這樣才會讓如今尋不到生計的人,謀到出路。”
此世沒有鄭和下西洋,世人對海外的事知之甚少,多是有洋夷來這邊,才能知曉一二,由此對於未知的世界,大多數的人都不願意出去冒險,正是因為沒有保障。
而若是由官府來牽頭做事,有強大的海軍護航,肯定會有更多的人加入其中,做成大昌朝的下西洋壯舉。
這不是為了炫耀國力,而是為了獲利。
其中還有更深層次的考量,若是真要新政改革,處處以銀子作為結算的貨幣,大昌朝的白銀儲量根本就不足夠,隻有吸納了外麵的白銀,才這能讓銀子流通起來,更好的為新政輸送血液。
隻是嶽淩所繪製的藍圖,實在是不知多少載後才能實現的場景了。
從最初應對倭寇襲擾的片板不下海,到萬艘船隻渡大洋,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實現的。
隻是嶽淩訴說了心底的願望,便讓薛寶釵想入非非了。
她是這能想像到嶽淩所說的景象,就越發堅信,跟在嶽淩身邊,會慢慢看到更加與眾不同的風景。
“說來,侯爺要摸清近海的商路,早在之前就由薛家二房在跑了。他們就是薛家做海貿生意的,最遠曾去到過天竺,但從他們口中說,天竺也不是最西邊了,天竺以西還有著許多國家,他們同樣富饒,且織造工藝粗糙,絲綢在他們眼中如同神跡一般。”
“若是絲綢能賣到那裡,或許能炒成無價之寶了,這便不是十兩銀子一匹,十五兩銀子一匹的價格了。”
嶽淩連連點頭道:“目標的確很遠大,隻是眼下,近海還有倭寇海盜盤踞,有他們的威脅,無法保障安全,彆說出去貿易了,便是在近海打魚的漁民,都常常要被襲擾。”
薛寶釵皺眉道:“可是倭寇之患已經足有數十年了,官兵也不斷圍剿過,卻始終無法徹底剿滅,甚至倭寇還更興旺了,其中不乏有世家大族與其暗通款曲,更有邊關將士養寇自重,以此向朝廷索要軍餉之嫌。”
“而如今倭寇更是轉向了福建,在近海之地作威作福,來去蹤跡不定,官兵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若是侯爺想一舉剿滅倭寇,的確也太過不易了。”
正在此時,門外又有了動靜。
香菱起身去開了門,就見是林黛玉站在門外,往裡麵探頭望著。
“我聽說嶽大哥來寶姐姐這邊了?我便來看看,嶽大哥有沒有欺負寶姐姐。”
林黛玉的眼眸滴溜溜的轉了幾圈,還是難掩麵上的心虛。
薛寶釵起身將林黛玉迎進了房裡,笑著道:“侯爺怎會欺負我呢?”
林黛玉嘟了嘟嘴,“昨天他才欺負過我了,寶姐姐你彆看他長得英俊,氣質又出眾,還有才華,能體貼人心,但他其實壞得很呢。”
薛寶釵無奈笑笑,不知林黛玉是在說嶽淩的不好,還是在誇獎他。
攜著林黛玉也來到桌案邊坐下,薛寶釵道:“我和侯爺在談論一些公事,如今是遇到了些瓶頸了,林妹妹也來得剛好,若是能為侯爺出些主意就再好不過了。”
聽得是商討公事,林黛玉也丟下了方才的小心思,認真聽著二人將方才房裡的所說之事重新複述了一遍。
再結合之前她所了解到的案情,林黛玉蹙了蹙眉頭,思慮著道:“目前的局勢很是明朗了,江浙署衙的趙丞相是個壞官,他的背後有朝中更大的官做靠山,一時便是陛下也不好輕動。”
“嶽大哥就更不好動了,遍地都是他的耳目,連現在在蘇州城裡做事的官差都或多或少的與他有牽扯,若沒了這些人,嶽大哥也不能事事都親力親為。”
“從大局上來看,倭寇也不得不除。那就將兩人捆綁在一起,一並除去,不就好了?沒了趙丞相,其他的人便沒有主心骨,隻能由嶽大哥擺布了。”
嶽淩思忖道:“林妹妹的意思是,讓我用這個倭人國使的身份,與趙德庸取得聯係,而後引誘他與倭寇結盟來對我不利,如此便能定他個通倭的罪名,還能引倭寇出動。”
林黛玉點點頭,“總體來說並不差,隻是倭寇凶惡,而且比商人還逐利。”
見薛寶釵望過來,林黛玉吐了吐舌頭,挽起了薛寶釵的手臂,笑著道:“當然我不是說寶姐姐了,寶姐姐是最好的。”
薛寶釵揉了揉她的頭,無奈道:“你繼續說正事。”
“所以,要想讓倭寇有所行動,那必然要有個更大的利益誘惑。”
“利益誘惑?”
嶽淩喃喃重複,“有了,就是那個!”
林黛玉,薛寶釵相視一眼,好似也讀懂了嶽淩的眼色,皆是喜笑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