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的官場上看似並無風波,一切政務都按照規矩進行著,沒有丁點耽誤,可暗裡已經是波濤狂湧,卷起萬丈巨浪了。
沒有人知道嶽淩會將案件定到什麼程度,究竟會牽連多少人,於幾個罪臣,是抄家明正典刑,還是輕拿輕放,安定風波。
而從京城又來的幾位欽差,就更讓隆祐帝的態度表現的撲朔迷離了。
嶽淩是隆祐帝極為器重的大臣,既然任命為江浙巡撫,便是全權交由其處理,眼下卻又新增派了三人,未必沒有監督掣肘之嫌,眾人又都開始了無端聯想。
這樣想的不單單是普羅大眾,杭州府的行省署衙也是一般。
沉寂許久的行省署衙,往來者依然眾多,但趙德庸都未曾接見。
原本告病的趙德庸,如今正安然坐在正堂上飲茶,但心中已經掀起了波瀾。
其實早在嶽淩拿住了所有人時,他就已經陷入了絕境。
江浙官場,是用利益牽扯在一起的集團。
這種集團,在攫取利益的時候是鐵板一塊,可要是不能夠再賺取利益了,甚至將頂頭上司出賣能夠賺取更大的利益,他們也是會毫不猶豫的丟掉自己曾經的忠誠。
趙德庸對這一切心知肚明,這些人肯定會攀咬到他身上,不惜一切的為自己贖罪,換得活命的機會,就好似不斷蠶食著他的肉身一樣。
可恰恰在這個時候,京中卻遞補了新官。
按照常理來看,也是隆祐帝想要一個三司會審,來保證事情的公正,或對於安京侯上遞的審訊詞並不完全相信。
這便說明了,皇帝似是不想將事情鬨大,至少是認為他們在江南還是有作用的。
這個集團在攫取利益的同時,也穩定運行著,上繳給陛下利益。
隻要這一環沒有打破,任誰來做這個皇帝都不會願意打破這個平衡,動搖自己的江山社稷。
如今,趙德庸又重新謀劃起自己的生路來。
“老爺,甄家的人又來了,可召他們進來?”
“甄家?”
趙德庸微微皺眉,思忖起來。
甄家雖然在江南勢大,可如今案情已經直達天聽,他們在朝堂上,亦不算能有幾分能為。
甄家的女兒雖然嫁入了北靜郡王府,可北靜郡王水溶年紀很輕,在朝堂上像是個小透明,幾乎不會發表言論。
若說甄家略有些用處的,便是那萬貫家私,若是能多捐出些銀子來,為彌補如今江浙官場的困局倒是好的。
隻是這所需求的銀子,恐怕他一家也拿不出來。
“算了,先避一避他們,如今情況都不明朗,誰能答應他們的事?”
管家又問道:“那有個浪人在署衙外求見許多次了,每一日都來叩門,說是與老爺有生意要談,讓不讓他來?”
實際上,一個小小的浪人求見江浙行省的丞相根本沒這麼容易,更不會被管家貿然提起。
但有今日的境況,必然也是銀子開路了。
“生意?如今還有什麼能談的生意?”
管家斟酌著道:“小的知道的也不多,隻是聽說浪人那邊開了銀礦,有大把的銀子花不出去,想要在咱們這邊買點貴的物件帶回國內。”
“老爺你是知道的,這種未開化的蠻夷,瞧什麼都是好的,不用給什麼真正稀奇的東西都能賣上不低的價錢。”
“是雙嶼島的那夥兒?”
“好似不是,他們如今不是轉去了福建?要不然老爺將他喚進來問一問?”
如今這個敏感的時候,浪人的身份也尤為敏感。
隻是真能談成生意,補交上今年的稅銀,甚至彌補了國庫的虧空,自然能體現出他鎮守在江南的重要性,以及連嶽淩也無法撼動的地位。
為官不怕犯錯,但凡查下來,又有幾人是清正廉潔,最怕的還是為天家做不了事了。
趙德庸身為當今左相的門生,轉圜的餘地也不多了。
“待我先往牢中傳個消息,有新官來了,他們總也該知道討寬大處理的機會。”
……
楓橋驛,
一大早,王嬤嬤便坐來正堂,同嶽淩表達著來意。
“見過安京侯,老嫗這番受我家老爺之命前來,還是有官事要傳。京城裡榮國府的老太太寫了一封家書來,傳給了我家老爺,想要為甄家二爺求情,請安京侯能網開一麵。”
嶽淩眉頭微皺,但也沒開口打斷,依舊是淺淺啜著水,等著這嬤嬤將話說完。
他了解林如海,不是這麼不通曉道理的人。
王嬤嬤瞧著嶽淩麵上的沉著冷靜,暗暗的點了下頭,隻道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安京侯是有他的考量在的。
“這等大案,肯定是不能徇私枉法的,我家老爺也清楚,但是礙於顏麵還是修書一封,讓賈家璉二爺帶了來。”
“其實老爺也沒寫什麼內容,到時候侯爺一見便知,至於賈家那位如何打發,侯爺自便就好。”
嶽淩撂下茶盞,微微頷首道:“好,我知道了,勞煩嬤嬤走這一遭。”
王嬤嬤搖頭道:“昨晚事急還未與侯爺稟報,姑娘許我在房裡住下,但這驛館是侯爺的住處,讓姑娘來決定,想想也不符合規矩。隻不過,沒幾月光景便是夫人的忌日,到時候我帶姑娘前去祭拜,還望侯爺能夠體諒。”
嶽淩自沒有不應允的道理,淺笑道:“這房裡的事,林妹妹做得主,她怎樣安排,嬤嬤便怎樣住下就好。至於她母親的忌日,此事我也與林妹妹約好了,到時候會攜她一同去祭拜,到時候帶嬤嬤一道便是,也不麻煩。”
王嬤嬤聞言一怔,她方才的意思是嶽淩一個外人不要介意,可嶽淩話中的意思是,她反倒是個外人,嶽淩早和林妹妹說好了,隻是順便捎上她即可。
這讓王嬤嬤有些不太適應,難道林黛玉和嶽淩的關係已經如此親近了嗎?竟也願意去祭拜死者的墓碑,這在為官之人眼中,可是極為晦氣的事,退避還來不及呢。
王嬤嬤愈發對安京侯改觀了,過去聽的大街小巷傳唱著,還以為是粗魯猛將的那一掛,如今看真是心細得很,也難怪林黛玉跟死心塌地的跟在他身邊。
王嬤嬤木訥訥的點了點頭,又見從嶽淩身後的裡屋走出了兩個小丫鬟。
瑞珠寶珠拾掇了一通床鋪,將換下的舊衣服都拿出去梳洗。
今日秦可卿來了月事,這沾水的活,終於輪到了她們來了。
堂上坐著一個老嬤嬤,她們完全不認得是哪個,但看著能引入內堂,還和自家老爺相談甚歡,那肯定就是關係親近之人,索性也就忽略不計了。
兩人走來了堂中,各自抱著一團衣服。
瑞珠抱著的明顯就是嶽淩的衣袍,墨青色,十分寬大。
寶珠卻抱著一身女子的衣物,月白色成套的裙釵。
停住了腳,寶珠還不忘問道:“老爺,林姑娘換下的衣物,是給她送回房去交給雪雁姐姐,還是我們兩個就拿著出去洗了呀?這個丟給浣衣的小丫鬟是不行的吧?”
嶽淩嘴角一抽,再看王嬤嬤,她的眼神也是呆滯了,直勾勾的盯著寶珠抱著的衣服,腦子裡似是斷了根弦。
嶽淩無奈扶額道:“你拿下去洗了就好,洗完了交給雪雁。”
“好,哦。”
“先拿下去,用了飯再去洗。”
寶珠連連點著頭,“那我去叫雪雁姐姐來吃飯。”
兩女離去,王嬤嬤回轉過神,猶豫再三還是問道:“侯爺,您與老奴透個底,你們……”
嶽淩忙打個哈哈打斷道:“對,我們每日都在一塊兒用膳的,六年間一直如此,都習慣了。”
王嬤嬤微皺著眉頭,卻又不好表達出什麼來,她明知道嶽淩聽懂了她的話,但嶽淩依舊佯裝不知,她也沒什麼辦法。
想想林黛玉如今應當還沒來月事呢,不至於深入到自家老爺擔心的那個程度,王嬤嬤也就坦然許多了。
“嬤嬤若是一早沒吃,也留下吃些?”
王嬤嬤點頭道:“老奴就卻之不恭了。”
眼看著房裡擺上了兩張桌案,王嬤嬤還有些意外,這房裡竟有這麼多的人。
不一會兒,烏泱泱的,便有一群小丫鬟聚集來了門簷下,嘰嘰喳喳的吵鬨個不停。
“吃飯啦,吃飯啦,今天吃什麼好吃的?”
雪雁當先一個鑽進來,往堂上一望,笑臉就全收回去了,變成了哭臉,還往牆邊退了一步。
“王媽媽……”
見雪雁這般沒樣子,而且還是在嶽淩麵前,王嬤嬤眉頭狂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還與嶽淩解釋道:“侯爺,林府的家風不是這個模樣的,雪雁這般不知禮數,您莫要介懷。”
嶽淩笑道:“沒事,雪雁性子活潑的很,小姑娘的天性罷了,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