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將軍府門前燃起了篝火照亮。
此刻將軍府外圍已經被突然襲擊的滄州軍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完全斷絕了和外麵的聯係。
外麵的戰鬥究竟如何,裡麵的人一概不知,但根據圍府的人數也能估算出,登島的官兵必然不在多數。在與幕僚的商議後,倭寇的小頭領們便一直負隅頑抗謀求衝出一條血路。
血腥氣夾雜著鹹濕的海風,惡臭難聞,但每一個將士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守護著自己的位置。
這是至關重要的一戰,在此戰之後,近海將再無倭寇的立錐之地。
嶽淩沒有站在陣中,而是尋了高處,望著將軍府門前的局麵,同身旁幾位百戶議論著當下的戰事。
“侯爺,柳統領遣人傳回了消息,巷道之戰大獲全勝,如今我們已經掌控了超過半數的坊市。”
“島外也有消息稱,多次打敗對麵島嶼的援軍,並且兩支兵馬皆未有人戰死,傷一百三十七人,如今都被帶走醫治了。”
這等大勝還無人戰死,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難以想象的輝煌戰績了,簡直似天兵天將一樣,說出去都未必能有人相信。
曾經那個禍亂中土的倭寇,被他們打的毫無還手之力。
而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次勝仗的參與者和見證者,讓他們臉上都洋溢起了喜悅之色。
在聽聞無人戰死之後,嶽淩暗暗鬆了口氣,又道:“這將軍府,我方才探查了一遍,還不是單純的一個府邸,更像是個堡寨,而且府院的牆壁都是用石頭壘成的,很是堅固,或許用火炮來轟,都無法攻破城牆,我們不能貿然進攻。”
雖然將軍府的戰略地位很重要,但嶽淩也不想用手下士兵的性命來填充自己的功績。
幾位百戶也清楚的知道嶽淩的心思,便更為感動了。
嶽淩可以一聲令下,讓他們猛攻將軍府,不過一個府邸,便是從四麵八方爬院牆,總也有能突破的時候,而嶽淩並不會這樣做。
“眼下要做的就是圍點打援,圍著將軍府這一點,不斷擊潰來救援的援軍。這裡的消息一時半會傳不出去,我們一直圍著,府內沒有準備的倭人補給肯定不足,隻能不斷的出來試探,我們隻將他們打退回去便好。”
嚴陣以待,等對方來衝陣,這是降低損傷的最好辦法。
眾多的百戶也都欣然領命,也有人擔憂問道:“隻是這樣相持不下的話,也不是個辦法吧?”
嶽淩不解釋,反問眾人道:“你們以為島上最缺的應該是什麼?”
幾位百戶異口同聲答道:“水?”
“沒錯。”對於眾人領悟的如此之快,嶽淩欣慰的點點頭道:“島上最容易缺水,但這座將軍府選址在這裡,肯定也有這些考量。白日時,我觀這裡地勢低窪,未必不會有泉眼。”
“若是真有,他們還是能頑抗些時日,這是不小的麻煩。所以當務之急,我們不但要圍住這將軍府,還有兩件事要做,其一,找一找這島上還有沒有其他的水源,其二,抓個舌頭,問一問將軍府中是如何采水的。”
……
入夜之後,伴著黑夜的遮掩,也是更好突圍的時機。
門前的篝火搖曳,照亮了大門外的一片空地。
滄州軍沒有絲毫懈怠,同樣躲藏在暗處,小心警惕著。
果不其然,將軍府不會放棄掙紮,對於環境更為熟悉的他們如果不是被嶽淩的突襲而分割了戰場,未必會是今日的這番窘境。
府中的幕僚們也清晰的明白這一點,便要用儘渾身解數也要統籌全部兵力,一同抗敵。
若是能將消息傳到蘇州府,讓汪順帶著大軍儘快班師,那困難也會迎刃而解了,所有人都能活下來。
抱著生的信念,當下倭人反而比接戰最初抵抗更為頑強,又一批弓箭手登上圍牆,向著外麵的暗處提前亂射。
弓弦震顫之聲劃破黑夜,昭示著新一輪的戰鬥又開始了。
憑借著弓手掩護,將軍府的大門洞開,一群披甲武人充當前衛,持著大盾在門前列陣,組成一層防護牆。
而身後,便有倭人士兵魚貫而出。
在打過雞血之後,倭人的士氣空前高漲,這一次他們抱有必勝的信念,突破重圍。
嶽淩當然沒有讓這些人失望,立即讓四下暗處的士兵推著上綁盾牌的獨輪車迅速堵住了來人的去路,火槍隊便在盾牌的掩護之下,漸漸抬起了槍口。
“開火!”
一聲口令之後,縷縷青煙直上,槍口爆發出火焰,宛如黑夜中盛開的花。
在五十步以內的距離,火槍即便有不精準的問題在,但威力以及穿甲的能力,已經遠高於弓箭了。
甲胄本身算不上精良的倭人,被鉛彈打在身上即便沒穿透,也是痛楚難忍,一時哀鳴聲四起。
不過,打頭陣的武士,本身就是敢死隊,負責為身後的士兵開辟出一條路來,隻能咬牙堅挺。
就在他們忍痛抗擊,身後的士兵並發弓還擊,等待著火藥填充的間隙時,卻見篝火映照之下,對麵陣中的旌旗一直在來回搖晃。
離得近的倭人便能發覺其中陣型在隨著旗號迅速改變,原先已經打過一發的火槍手,便立即從陣中穿插退後,又有新的三排火槍對準前方,一齊發射,火力重新進行了覆蓋。
而打過這一發之後,還沒有結束,周而複始的打了五六回,直至槍管發熱不得不降溫冷卻後,這種密集的火力壓製才稍稍減弱了些。
原來,他們所預料的火槍填充時間過長,憑借這個間隙突出大門,早已經被嶽淩操習的陣型解決了。
即便是因為槍管過熱等客觀因素的限製,但眼下披甲的武士身上的甲胄都是千瘡百孔,無力再站起身,而身後倭人士兵的慘狀更是不堪入目。
被鉛彈洞穿身體的不在少數,即使沒有當場斃命,此刻也是在地上痛得打滾,完全喪失了戰鬥力。
堅持用人數抵擋住了火槍,可接下來從左右兩側包抄過來的是更讓他們感到棘手的鴛鴦陣,短兵相接之間更是步步緊逼,反而將衝出來的倭人逼迫得又轉回身去。
見無法抵擋,守門人立即關閉了將軍府的閘門,也不管來不及逃回的士兵,敗軍又儘數退回了將軍府龜縮。
“等一下,我還沒進門!”
艱難在地上爬行的負傷者,拖著一道血跡,目視著閘門關閉不留一點空隙,讓他也完全喪失了活下去的希望。
追擊而來的滄州軍沒有將所有傷者就地處死,而是挑選了幾個神智還有些清醒人拖了回去,其餘的便都儘數堆在將軍府門前,任他們自生自滅。
看著同族人在門前哀鳴,而府內的人還無法拯救,其中保不齊會有傷者的同族親眷或者其他關係相近之人,也是嶽淩動搖軍心的手段。
一處破落房屋,燃起紅燭照亮。
一把木凳上,端坐著一個黑袍男子,身旁侍立了多名健壯軍戶。
在他們注視之下的,是疼痛至暈厥的倭人,被五花大綁束縛了雙手雙腳。
“弄醒!”
一百戶下令後,便有人將幾人身上都淋了海水,海水浸泡了傷口,疼痛更加難忍,讓他們立即打著寒顫清醒了過來。
口中被塞了爛布,此刻便也隻能在地上不斷抽搐,嗚咽個不停。
待他們冷靜下來,嶽淩示意為他們鬆口,“你們幾個如今的傷勢還不算嚴重,我問什麼,你們答什麼,若是答案讓我滿意,你們還有一條生路。若是不識好歹,你們的下場也隻有腦袋懸掛在門外,聽明白了?”
怕這夥倭人聽不懂漢語,嶽淩還故意將語氣放得很慢,可這幾個倭人皆是大眼瞪小眼,不知嶽淩說的是什麼意思。
倭人中的職業武士,平日倒是很可能不會與漢人打交道,不通漢語倒是情有可原,隻是嶽淩的審訊一時間陷入了停滯。
渡邊還算流利的漢語,讓嶽淩忘記了,這裡本來就已經被倭人占據了許久,人們會倭語的可能性才更高。
百戶們麵麵相覷,不知這些人在嘟囔什麼鳥語,一時之間眾人皆是束手無策。
嶽淩對於倭語也是粗通,而且隻是簡單的日常對話而已。
“侯爺,反正也聽不懂這些人的鳥話,不如就都砍了,再去抓些能聽懂人話的。”
嶽淩正想著找個當地的居民,能夠同時懂漢語和倭語的充當翻譯,外麵有人入門來報道:“侯爺,薛家的人來了。”
雙嶼島是貿易中樞,島上存放的珍寶和錢財,不及商貨價值的千分之一。
為了將這些商貨快速變現,嶽淩還需要專門的人來做專門的事,一直在為嶽淩做事的薛家便是不二人選。
嶽淩想了想道:“先將這些人帶下去吧,傳薛家的人進來。”
幾個倭人被重新堵住了嘴,被押了下去,與進來的薛家人撞了個照麵。
薛家人來的是一個清瘦的公子,一身素袍,衣著並不鮮亮,溫文爾雅,其身後還有個小姑娘,腳步盈盈,似不沾地一樣,有些跳脫,一看便是歡脫的性子。
被帶出來渾身血跡的倭人,卻也沒嚇到這個小姑娘。
反而讓她好奇的打量了一番,眸眼眨了眨。
“薛家二房薛蝌見過侯爺,這是舍妹薛寶琴,自父親離世之後,我們兄妹相依為命,她怎麼也想見一見侯爺,還望侯爺寬宥。”
薛蝌當麵行了一禮,態度恭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