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上,眾女邁過門檻,卻發覺裡麵正有人在。
隻有林黛玉和薛寶釵見著眼熟,是之前在這裡與她們獻過舞的一套小戲班子。
總共一十二個人,為首的一個眉眼間還有些像林黛玉,名喚齡官,帶著這一行人行禮道:“見過林姑娘。”
林黛玉疑惑的打量著她們,倒是不知道這裡麵原本是有人在的。
“你們怎麼還在這裡?”
齡官眉眼微垂,怯生生答道:“徐家家主徐耀祖將我們買下來,便是要送給安京侯的,後來徐耀祖事發,他的所有資產都被封了起來,滄浪園也是一樣。”
“我們還沒安京侯收了去,就也當做這滄浪園的一份,連同院子封了起來,隻時不時會有人供給吃食。”
“園子一般是不閒置,沒人人氣,屋子破敗的會很快,雜草長得也更快,後來我們便日複一日的在此處打掃,等候著外麵的消息。”
齡官說著,身後的姊妹們都不禁抽泣起來,齡官也壓抑不住心底的委屈,提著袖子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說起來,所有事和她們這些可憐的小姑娘本就無關。
雖然她們值三萬兩銀子,可一份都沒在她們手上,當她們得知會被當做禮物送給安京侯時,她們甚至有一些慶幸。
自小學藝的她們,也都聽聞過安京侯的名號,既然會送給安京侯,她們的人身安慰一時便能保障,而且安京侯府當然算是個好歸宿了,若是真能進府度過一生,也沒什麼不好的。
可沒想到卻卷入到命案的風波中,究竟是死是活,都得等外麵的決斷,這種身不由己,又無能無力,每日卻隻能在園中煎熬等待的感覺,哪稱得上是什麼好滋味。
再見到林黛玉時,她們便再捱不住心緒,痛哭了起來。
在林黛玉眼中,她們的年齡就與自己相仿,這種對於命運的無力感,她真的有切身體會,當被嶽淩接走的那一刻,她也不知前方是福是禍。
一片嗚咽聲中,林黛玉又起了憐憫之心。
這群小姑娘,自幼學的便是琴棋書畫,更是將風靡江南的昆戲唱得極佳,這都是取悅人的本領,若是將她們散出去,怕是又要被哪裡的勾欄收走,她們未來的命運恐怕就更不堪了。
此時的林黛玉已經不是那個不問世事的林黛玉了,她當真知道世間的險惡。
林黛玉回頭望了望,身後的小丫鬟們眼眶都有些泛紅,向著她望來。
林黛玉暗歎了口氣,道:“既然你們對這裡熟悉,先幫忙將這裡拾掇出來。”
“你們都是身世可憐的女子,其實我們大多都一樣,隻是後來遇到了嶽大哥才會變得不一樣。”
“也並不是我不想幫你們,隻是你們該如何處置牽扯了外事,還得由嶽大哥來定奪。等到嶽大哥歸來開慶功宴,我遣人去喚你們來登堂唱戲,到時候你們拿出你們最吸引人的本領,若是能打動嶽大哥,他便會將您們留下了。”
“算作是我給你們行個方便了,可明白?”
小姑娘們儘皆止住了抽泣,皆是伏地叩拜道:“多謝姑娘的好意,我們一定用心準備。”
林黛玉實在是心軟,最見不得這個了,忙往前走了幾步,喚著身後的小姑娘們,將她們攙扶起來,“究竟如何還得靠你們自己,好了先去做事吧。”
“是。”
……
杭州署衙,
蘇州所發生的事,被連夜傳回了杭州,趙德庸安插的眼線,將馬都跑死了三匹,才在次日抵達了杭州。
趙德庸原本還在等著隆祐帝的旨意,支持他與東瀛人交易,賺取大量的白銀。
不但能借此彰顯自己斂財的能力,還能補足蘇州水災帶來的稅賦虧空。
而蘇州無法生財,局麵一下兩難自解,不但他不會被問罪,行政水平還拉高了安京侯一個檔次。
想必等到那個時候,朝中文臣還不少有為他站台邀功的了。
隻可惜,陛下的詔書沒等來,等來的事蘇州開戰的消息。
噩耗不隻有這一個,還有從雙嶼島上跑回來的官家仆人,就同信使一起跪倒在堂上,一人哭泣到抽搐,一人深深喘著氣一時都說不出半句話。
趙德庸手中握著兩張信紙,雙手顫抖,閱儘滄桑的眼睛本該是波瀾不驚,可此刻也是瞪大如同牛眼。
“汪順被引誘至閶門,被預先設伏的官軍絞殺,其自刎在江麵?”
趙德庸的震驚無以複加,可偏偏還有下一張紙,“來府中談論生意之人,非是東瀛人,而是安京侯授意假扮?安京侯黑衣渡海,夜襲雙嶼島,儘數剿滅倭寇,雙嶼島不複存在?”
趙德庸雙腿一軟,愣愣的跌倒在地,昏了過去。
場麵上一時亂了套,周遭仆人趕忙攙扶起趙德庸,送著坐回了靠椅,有人掐人中,有人往口中送水,想要將趙德庸救回來。
半晌過後,幾聲巨咳傳來,趙德庸悠悠轉醒,“完了,全完了,在陛下眼中我就是叛國通敵的小人!這本就是安京侯為我設下局,我竟沒有察覺!”
“此戰之後,江南所有世家都要在安京侯的腳下臣服,隻能跪求他的諒解。按照安京侯在滄州的行徑,這一波攬銀自然不是小數目,國庫空虛早就補上了!”
“狠,狠呐!”
趙德庸重重砸著大腿,可此刻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心中隻有無限的悔恨。
但這後悔,也不是他後悔之前的所作所為,隻是沒有更縝密些,被安京侯從暗中算計了。
適時,門外又來人通報,說是自稱東瀛國使者的人遣人送來了信箋。
趙德庸麵色一滯,眼神微眯,“什麼倭國使者,怕是有會是嶽淩那個畜生讓人假扮的,要坐實我通倭的罪名!雙嶼島都已經被他掃清了,怎還會有倭國使者能來傳信,他真當我三歲孩童一樣好糊弄?”
適時,堂下跪著的仆人又道:“老爺,我從雙嶼島上逃出來的時候,確實還拿了一封信,是雙嶼島上的藤原佐木讓人遞給我的。”
“本來覺得倭國大勢已去,老爺不該在再與他們有牽扯了,我方才才沒呈上去。”
“藤原佐木?”
這個名字趙德庸並不陌生,他是汪順手下的第一幕僚,若是汪順帶兵出征,很有可能是他在駐防雙嶼島。
而他在此刻還能傳出信箋,難道他並沒被安京侯捉到,反而逃了出來?
想到這裡,趙德庸不禁猶豫起來。
此刻,不知外麵已有多少錦衣衛的眼線了。或許他們已經在門外等候,隻待一聲令下,便將他全家抄走,入京進詔獄問罪了。
若是接了這信肯定要坐實通倭的罪名,可是即便不接他現在還有活路嗎?
趙德庸臉色變得愈發陰沉,最終與下人道:“送上來吧,我瞧瞧他寫了什麼。”
待書信傳到趙德庸手中時,展開一看,就見上麵寫道:“後日清早寧波府,有東瀛國官船一艘停靠近海。趙相乃是大才,又是我國忠實的朋友,大昌若無容身之地,大可來投。”
“良禽擇木而息,良臣擇主而事,雙嶼島一戰我天國不會忘記這恥辱,早晚要向安京侯複仇,難道趙相不想活著看到這一日嗎?”
趙德庸讀完一怔,對生命的渴望和對嶽淩的仇恨雙重疊加之下,他的理智已經完全被情緒所左右了。
而且,眼下已經沒有更差的局麵了。
他若真去投了倭國,或許留在大昌的親族朋友會因此受到連累,可畢竟他活下來了。
寧可我負天下人呀。
隻要留下性命,能夠複仇嶽淩,還有什麼是不值得犧牲的嗎?
趙德庸終於下定了決心,“回信,我會按時抵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