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琴有多少能為,她這個從不斷書信往來的姐姐當然最知曉了。
學識通達根本不遜於自己,眼界甚至比自己還寬泛,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無所不通,相貌也是頂頂出眾。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年齡尚幼,沒經曆過太多是非。
一但在雙嶼島上被侯爺提點過,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那她這個外事第一大主管的位置,好似也不牢靠了。
看出薛寶釵有些失神,嶽淩問道:“嗯?怎麼了?”
薛寶釵連連搖頭,“侯爺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本打算借著此次的事端,羞愧的退出滄浪園避一避風頭,可這一出去,怕不是隔天薛寶琴就住進來了。
薛寶釵迅速打消了這個念頭,並決心更加努力的為嶽淩的大事而努力。
嶽淩頷首道:“在我正式刊登文章之前,我可以給你一些之後的政策布置,來事先預熱,並將邸報當做對大眾宣傳的一個出口。”
“任務很重,你還要努力呀。”
薛寶釵鄭重的點了點頭,“侯爺放心,我不會辜負這份信任。”
嶽淩起身,往外踏了幾步,還沒走遠,又回過頭。
方才薛寶釵的那一時失神,讓嶽淩很是在意,畢竟薛寶釵向來是乾練的風格,老成謀算,有著不符合年紀的穩重,怎會失態?
聯係前後自己說辭,好似是因為提到了薛寶琴的緣故。
嶽淩便領悟了些許,女孩子的攀比心太普遍了,更何況是薛寶釵這種要強的。
“你妹妹寶琴,如今還不夠成熟,和你比還有些不足,你可以寫信多點撥點撥她。”
薛寶釵心下一鬆,頷首應下。
嶽淩又轉出笑臉,道:“當然要教一些好事,比如廊下的貓叫聲就不要教了,儘管你叫的很像很好聽。”
秦可卿頓時捧腹,伏在一旁桌案上,笑得前仰後合,手上還拍打了兩下。
薛寶釵:“……”
……
沉寂了數月之久的京城,在破曉之後,正陽門下,百姓們便見得一架架囚車駛進。
官兵環繞看守,囚車之上的人皆是奄奄一息,滿臉全無血色,身子還被冷風吹得顫抖不止。
這被遠道押來的罪犯,不是窮凶極惡之徒,便是位高權重之輩,由此便因得眾人圍觀。
“這是哪裡來的,你們可聽了?”
“哪裡來?當然是江南來的,瞧他們穿得單薄,都不知這京城的數九天有多冷。”
“江南?安京侯不是在江南主政嗎?”
“沒錯,就是安京侯押送入京的,這都是大官,連江浙的丞相都押來了。”
“嘶,這麼厲害?這是犯了什麼罪過。”
“和安京侯作對,當然不是好人了,押送入京肯定是要問斬了,等瞧熱鬨就好。這些個貪官汙吏,一並殺了才對。”
“……”
人群熙熙攘攘,吵鬨聲不斷。
一路上,他們也都見得太多了,雙目渙散無神,被折磨的快要不成人形,隻求一死。
過了正陽門,早有宦官在此處等候。
“尊陛下口諭,罪臣錢仕淵,孫逸才,徐耀祖,甄應嘉等,收入詔獄,擇日問斬!”
皇城內,大殿上,
早該散去的朝會,此刻卻還沒結束,隻因一封戰報入內,讓這朝會不得不繼續進行。
戰報呈上禦案,隆祐帝眉頭微皺,心中略有擔憂。
如今國庫的情況,已經無法再興戰事了,若是有女真人襲邊,還真是不好應對。
但軍伍出身的隆祐帝,作為馬上皇帝,也沒什麼好猶豫的,展開信箋就通讀起來。
下方,大臣們不敢直視陛下的臉色,便就當堂竊竊私語起來,問著是哪裡又興了戰事。
自多年前北蠻之禍,京畿三輔的生機還未完全恢複,自紫荊關至京城腳下,十戶隻餘三四,大昌根本經不起再打大仗了。
還沒等眾人議論幾聲,便聽得隆祐帝的大笑聲回蕩在殿前。
“痛快,痛快!”
隆祐帝將信紙拍在岸上,不禁喝彩了幾聲。
這一異常舉動,將一旁持著淨鞭的夏守忠都驚得不輕,忍不住斜眼過來,瞧瞧是什麼事。
眾人雖然不知是哪門子的戰報,但見隆祐帝的反應,便就知道是捷報了,也都鬆了口氣,拱手祝賀著。
隆祐帝一揮手道:“安相,你來讀一讀這戰報,給眾愛卿聽聽。”
“遵命。”
年愈耄耋的安景鐘,身形愈發的老態龍鐘,體恤他為前朝老臣,隆祐帝還在早朝上設了坐,但安景鐘坐得真叫如坐針氈。
他早就知道了趙德庸事,作為江浙出身的人,他脫不開乾係。
在此之前已經多次乞骸骨了,可隆祐帝偏是不許。
而今日這一份戰報入朝堂,安景鐘隱隱約約猜到了,或許是與此案有關,若不然,隆祐帝也沒必要讓他來讀。
由夏守忠攙扶著起身,安景鐘接過了戰報,沉了幾口氣,一道蒼老之聲響在大殿。
“冬月初八,雙嶼島賊寇汪順攜大量倭寇犯蘇州,安京侯設伏成功,京營副都統楊霖戰賊寇於閶門下,斬敵三千,俘兩百,追殺至江邊。”
“炮艦開火,正中賊船,賊船大火,汪順自刎而死。”
“冬月初九,安京侯於定海衛屯兵一月,黑袍渡海,日暮戰倭寇於雙嶼島,斬獲頭顱兩千,俘三千人,已押送入京。安京侯麾下新軍,無人陣亡。”
讀到無人陣亡這一句,安景鐘的語氣都不禁顫了顫。
他已經在丞相這個位置上坐得夠久了,可還從來沒聽過陣亡人數為零的大勝,更何況是素有惡名的倭寇。
大昌對倭寇,本來就鮮有勝仗,這徹頭徹尾的大勝,簡直是神跡。
難不成嶽淩手下的兵,都是天兵天將,有三頭六臂?
不僅僅是安景鐘有這個疑問,更是整個朝堂嘩然一片。
武將震驚於嶽淩的領兵能力愈發純熟,竟然能夠達到戰勝的同時,控製傷亡,如今戰場上嶽淩的能為,恐怕要超出他們的想像。
不過,武將之中也並不都是和嶽淩一條心的人,也不乏有人質疑戰報的真實性。
北靜郡王府水溶,身後聚攏了一批未在北蠻之禍中獲利的四王八公家子弟,止不住的非議著這份戰報。
水溶眉間一挑,暗暗握拳,與身後人傳話道:“質疑戰報是文官的事,你們急什麼?”
眾人見水溶臉色不善,儘皆噤聲。
文官們當然震驚的無以複加了,雖然他們不上戰場,可也知道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道理。這麼大的勝仗,怎麼可能沒有傷亡。
就算你是殺良冒功,也不敢這樣報功勞吧?
立即有禦史站出來道:“懇請陛下遣人核查安京侯戰報是否屬實,陣亡零人,實在駭人聽聞。”
隆祐帝卻是滿麵春風,他根本不信嶽淩會在戰報中藏有貓膩。
而且嶽淩不是傻子,如果不是真的無人陣亡,他敢這麼寫,不是在等著彆人質疑?
所以在隆祐帝看來,這戰報千真萬確。
有人質疑,是常情,隆祐帝也不介懷,笑著捋了捋短須,道:“好,無人陣亡是朕都不曾達到的功績,按理也該驗一驗。”
“孫愛卿,既然是你提出來的,便由你去查一查吧。”
目光重新落在安景鐘身上,“安愛卿,你可還沒讀完呢。”
殿上為之一靜,原來這戰報還沒結尾。
眾官員目光灼灼的望著身型愈發佝僂的安景鐘,卻看出了幾分寂寥之情。
安景鐘沒有繼續讀下去,而是雙手往上一托,悲聲道:“趙德庸是老臣的學生,他做此大逆不道之事,叛國通敵,自是死不足惜,老臣也不能置身事外,臣乞骸骨。”
蒼勁的聲音,卻是那麼悲痛,似是老年杜鵑最後的幾聲啼鳴。
安相固然有他的不對,前朝時期,他固執,抗辯,是為直臣的典範。待年長之後,卻成了慶元帝和百官的調和劑,梳理著君臣矛盾。
待新君上任之後,也起到了一定維穩的作用,但門下出了個不肖門生,是無法幸免脫罪的。
隆祐帝微微頷首,夏守忠將戰報取回,由他親自宣讀完之後的內容。
“朕來讀吧。”
“冬月十一,趙德庸與倭寇勾結,約定在寧波府攜家眷乘船出逃。安京侯東進追擊,炮轟倭國戰艦,將其攔下。”
“事後,倭國簽訂條約,乾涉大昌國事,率先發箭挑起爭端,賠償白銀五百萬兩……”
百官震顫。
隆祐帝放下戰報,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眸,聚在安景鐘身上,“安相於國有功,門生不忠,非是安相不忠,乞骸骨朕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