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簷下,一身青灰衣袍的青年,五官依舊棱角分明,沒多少變化。
隻是神態,已經褪去曾經的鋒芒畢現,由一個帶刀侍衛,徹底成長為了三軍統領,坐鎮一方的大將。
這份沉穩老練,與他的年紀並不符,但在林如海眼裡,看到的是大昌的砥柱之臣,臉上也顯出些欣慰之色。
畢竟是自己看好的人,還曾上書與隆祐帝薦才。
可一開口,就讓林如海咬緊了後槽牙。
“兄?”
林如海臉上的欣慰之色一掃而空,轉而是一臉的審視,上下打量著嶽淩,眉間隆起,久久未能發出一言。
可鹽院門外實在聚攏了太多百姓,不讓他們儘快入府,不利於街上的治安,保不齊又要引知府等人過來了。
林如海忍下一口氣,向著身後的家仆擺了擺手。
家仆們躬身一禮,便按照林如海之前的吩咐,去迎接車裡的女眷。
說是女眷,其實也就是自家的姑娘。
林如海也是如此想,跟著來的便隻有韓大,王嬤嬤並兩個健婦,一個粗使丫鬟。
下人們去迎,林如海的目光重回嶽淩的身上,淡淡道:“蘇州之事,我也聽聞了,你做得屬實不錯,待北上歸京以後,陛下定然不會虧待你的。”
嶽淩客氣的作揖,“其中仰仗兄長出力不少,不算我個人的功績。呈入宮中的奏折,我也一並寫明了。”
林如海倒是不在意什麼功勞,他隻是聚齊了鹽商捐輸支援蘇州,也並沒幫上太多忙。
可嶽淩一口一個兄長,真是讓林如海惡氣難平。
“兄長,你可曾真將我當做過兄長?”
林如海眉頭緊鎖,隱隱都出了一個“川”字,再抬頭去看嶽淩,還是嶽淩關懷問道:“兄長可是身子有所不適,此間人多,不如……先回房吧。”
嶽淩倒不清楚林如海為何不來碼頭接見他,按照兩人親近的關係並不該如此,而且就算不來接他,總也要來接林黛玉,至少派些下人呢?
可林如海就穩坐在府邸中,要他敲門等了許久才出來,除了身體不適,嶽淩一時真是想不出彆的原因了,便主動為林如海遞著台階下。
林如海粗喘了幾口氣,隻想拂袖離去。
可畢竟多年不見女兒,林如海當然是想念的,便硬著頭皮道:“來吧,許久未見,該好生招待招待你。”
林如海剛要回身往房裡走,卻見外麵如同長龍一般的車隊,一點點挪進了鹽院。
一眼望去,怎麼也得有近十輛車,林如海才鬆了的眉頭,再又皺起,冷冷開口問道:“你帶了很多禮?我們之間,不必如此客道。”
林如海心中略有不安,沒想到嶽淩這麼快就要與他袒露心聲了,弄這麼多馬車是來送聘禮的。
嶽淩搔了搔頭,望著車隊,最後的一車禮物還沒進來呢。
這竟然也能被林如海先拿出來論事,嶽淩有些愕然道:“略備薄禮,不算客道。”
林如海望著車架,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便也隻盯著嶽淩,想要他說點什麼。
嶽淩看到林如海質疑的目光,心裡當即打起了鼓,“怎麼回事,總感覺這次再見林大人,他有些奇怪,不如之前客氣了。”
“難道是因為我平日裡與他書信往來太少,關係冷落了?”
嶽淩不知該說些什麼,便就報之微笑,林如海不挪步,他也不走。
林如海更不知所謂,“他這是什麼意思,要我看一看他備上了什麼好禮?”
可卻見馬車一輛輛經過,直入二門裡去了。
林如海一抖衣袖,複往門中走去。
嶽淩屈步跟上,隻想等林黛玉下了車架,她來打破這個詭異的氛圍了。
此時庭院中,白姨娘,周姨娘聽聞了林黛玉歸來,還回房中好生裝扮之後,才來二門迎接。
當她們來到門前之後,也是愣了片刻。
“這……房裡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多姑娘了。”
周姨娘一眼掃過去,竟然都沒看出林黛玉在哪。
白姨娘訥訥道:“應該是安京侯的丫鬟?這是不是也有些太多了,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周姨娘訕訕道:“倒也沒什麼,畢竟安京侯長姑娘十歲,早該是成家的年紀了,而且武將出身,正值血氣方剛,多幾門姬妾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姑娘身子也不好,受不了折騰,多些人來分擔些,也不壞。”
白姨娘苦笑道:“這話你也就和我說說,等一會兒我們和老爺獨處了,你可千萬彆瞎說。”
周姨娘連連點頭,“這些丫頭還真都挺漂亮的,我倒是很喜歡。”
說著,周姨娘便走下了石階,招呼著眾多的小丫鬟,提高了幾分嗓門問道:“安京侯的丫鬟,隨我先入堂來吧。”
周姨娘呼喊了一聲,眾人看打扮,一身質地精細的袍服,頭上還配有頭簪,便知道這是內幃的女主人了,乖乖的住了口,有序的站在了周姨娘身後,一同進了門。
待人都走得乾淨,白姨娘才尋到了被遮擋住的林黛玉,款步走下來,行了一禮道:“總算是回來了,姑娘真是讓我們好想。這些年不見,出落的愈發水靈了,真像夫人。”
說罷,白姨娘也是淚水在眼中打起了轉,俯身將林黛玉攬入懷中,哽咽起來。
林黛玉輕撫著她的後背,安慰道:“難為你代了母親照顧爹爹這些年,這院子也沒變了樣子,這會我回來了,也聽一聽你們的難處,可不必瞞著我什麼話。”
白姨娘聞聲一怔,越來越覺得林黛玉這溫潤賢惠的性格,更貼近自己的小姐了,便忍不住流下了兩行淚。
半晌,白姨娘聽見了外麵有動靜傳來,才起身用袖袍擦拭了眼淚,牽著林黛玉先往房中走著。
林黛玉也聽見了腳步聲,回頭去看,倒沒見到清晰的身影,便先揮了揮手示意。
“姑娘,你這做什麼?”
白姨娘有些疑惑,林黛玉方才的動作實在太浮誇了,哪有女孩子揚起手臂,在空中來回搖晃的,這體態儀態豈不是都白學了,林家的家教斷不許如此行事。
林黛玉也納悶問道:“這怎麼了?我們平日都是這樣打招呼的,就是表示我在這裡的意思。”
白姨娘噎了口氣,不知林黛玉這都跟著安京侯學了什麼。
可一想林黛玉和安京侯已經一同生活八年了,肯定是有受影響,不免又擔憂起來,在林黛玉耳邊低聲道:“姑娘,你可得小心這些,這是林府了,斷不能將在安京侯的習性拿出來,不然老爺看的定會不悅。”
林黛玉回過神來,連連點頭,“對,你說的沒錯,我記得了。”
“先隨我往房裡來吧。”
……
林如海,嶽淩兩人,相伴過了中庭。
來到庭院時,林如海內心還莫名緊張了些,等看到眼前並沒有擺放那麼多紅漆的木箱,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
“原來是我誤解了,他應當沒有這麼莽撞,總得找個合適的機會,與我將事情挑明了才對,哪有一上來就脅迫人的?”
“這當不是為人處世的樣子。”
林如海麵上浮現出了些許微笑,回首與嶽淩道:“先來堂上坐一坐吧,既然來了,便在揚州歇息段日子,今夜我為你接風洗塵。”
滿揚州都知道嶽淩來到巡鹽禦史衙門了,林如海也沒辦法趕人,若是安京侯沒下榻在林府,那才是更要叫外麵的人嚼舌根了。
林如海讓自己的語氣儘可能的平和一些,是非對錯,還得等他見一見林黛玉再說。
“玉兒自幼聰慧,四歲可讀詩經,五歲便可吟詩,大小禮節更是被她娘親教養的極好,當不能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來。”
“哪怕兩人關係再親近,也不該有坊間傳聞那般不堪。”
“她去到安京侯府的時候也才六歲七歲,嶽淩難道是個畜生不如的?再者說,玉兒一個女兒家,豈會沒有麵皮?”
“玉兒該有自持,我真是自己嚇自己了。”
林如海呼出一口氣來,引嶽淩掀起氈簾,一同入堂。
可邁過門檻的腳,當即懸在了半空,久久都沒落下來。
見到裡麵場景的林如海,心底隻有一句話,“這還是林府嗎?”
眼看著裡麵排成排的小丫鬟,各個衣著光鮮,顏色還不儘相同,如同在花圃中爭相鬥豔。
林家人丁稀薄,本就沒多少桌椅,此刻竟是連兀凳都搬出來,堂上竟還有人得站著說話。
這些小丫鬟都好似從地裡突然冒出來的一樣。
其中,林黛玉左右跟著兩位姨娘,似是拉著手話著家常。
林如海眼睛瞪大,恍然大悟,道:“原來方才車裡的,就是她們?那後麵的馬車,也是她們的行李?”
見著嘈雜的小丫鬟們,嘰嘰喳喳個不停,嶽淩臉上也有些臊紅。
畢竟這裡不是安京侯府,林府門風甚嚴,平日裡並沒什麼熱鬨,而且林如海本就喜靜,喜歡將公務帶回處置。
若是這般哄鬨,自然也會擾亂了他的思緒。
確實,耳邊嗡嗡直響,讓林如海腦袋都有些發脹。
嶽淩訕訕笑道:“她們是我府上的丫鬟,還有薛家的寶姑娘,跟著我們一路同行。”
林如海眉頭微皺,內心腹誹不止,“好啊,好啊,你還真是不加遮掩。京中傳言你的癖好,我還當是汙蔑,沒想到你府中還真有這麼多小丫頭,看著還沒玉兒年齡大。”
“再者說,你為求娶玉兒來訪,竟還帶著彆人家的姑娘,是什麼道理?在與我炫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