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
彩雲彩霞再奉上一爐暖茶,便一同退了出去,封閉了門窗,守在了外麵。
王夫人抬手換掉林黛玉麵前涼掉的茶,重新倒了一盞,才伴著潺潺流水聲,開口說道:“自從老公爺離世以後,賈家便就一再勢微,早不如你看的這般表麵光鮮。”
“近些年裡,京城又動蕩的厲害,陛下時不時便要提出一條新政來。那政法落下來,旁人不知,咱家的日子是越來越難了,就比如說外麵的租子就一年比一年難收。府邸裡,可是養兩三百號人,實在是入不敷出。”
“更有先前的時候,陛下要興修戰艦,要京城捐輸,咱家出的銀子更不比彆個勳貴府邸少了。”
“現在,又建起這省親彆院……”
這一席話,林黛玉當然是聽明白了,是想要她爹爹或者嶽淩在大觀園上有一筆投入資金,畢竟她自己是身無分文的。
如果隻是借銀兩修園子,實在是再普通不過的事了。
但賈家修得這園子,意義就分比尋常了,有明確的政治導向在其中,畢竟是貴妃省親的住所。
榮寧兩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肯定是願意出這份力的,而且會非常配合。
想要再拉彆家下水,那就是難於登天。
或許王夫人因林黛玉的年紀而輕視她沒有政治嗅覺,才堂而皇之地將這些話講了出來。
而林黛玉也樂得配合,淺淺啜起水來,一言不發,似是沒聽出其中埋藏的陷阱。
若隻是為了借銀子,林黛玉倒覺得,王夫人沒必要將事情搞得如此謹慎,畢竟薛家和王夫人更親近,且家財萬貫是借銀子更好的對象,所以王夫人的目的肯定還不止於此。
果不其然,見林黛玉沒什麼反應之後,王夫人輕吐口氣,道:“隻當是舅媽向你倒一倒苦水,聽聽罷了。”
林黛玉頷首應著,“舅媽管著府邸上下的事,當然不易,玉兒也能理解。”
王夫人麵上顯出淺笑,話鋒一轉道:“銀子上的事,其實還是小事。關鍵賈家的門楣還得落在外麵的男人身上,這才是不得不擔憂的大事。”
“環哥兒,蘭哥兒,也都過了蒙學的年紀,卻也都未能發現什麼長處。我倒是有心將他們送去軍營中曆練曆練。先前薛家蟠哥兒,隻知貪玩享樂,在軍營中磨練了三年,前一陣子回來,倒有股剛強的模樣了。”
“男丁還是不能圈養在家裡,得送出去磨練。”
抬頭看向林黛玉,依然無動於衷,王夫人又湊近幾分,道:“你與侯爺的婚事,想必不久也該定下了。侯爺這遭立了大功歸來,想必也要被陛下委以重任,到時候提攜一下賈家的後輩,也隻是一句話的事。”
“再有你舅舅他也是個沒進取心的。頂著五品員外郎的差事,全當了個閒職,沒多少功績,一時半會兒還提拔不上去。”
“眼看著你大姐姐成了皇妃,他一個做爹爹的還是五品小官,也給皇妃丟了顏麵。”
“要是能被侯爺提攜一二,也好讓你大姐姐在宮裡立足。”
林黛玉也抬起眼來,羞澀笑笑,應道:“舅母所求,都並非黛玉能為之,需得嶽大哥他同意了才行。且不說我與嶽大哥如今尚未婚配,就算當真過門了,舅母所求之事也過多了些,怎好就平白無故的讓嶽大哥答應下來?”
聽林黛玉的意思,好似是要她提出條件來,王夫人大喜,再往深裡說,道:“侯爺曆儘數載才再回京城,如今的京城和北蠻南下的那個京城可不一樣了。再被陛下委以重任,侯爺也需要臂助,更方便行事。”
“當然,賈家如今是無人在官場之中,但王家還是有人在做官的。”
“王家二兄,剿滅叛亂有功,回京或任都統,若有侯爺舉薦,九門提督也未見不能。”
“若是再幫襯了賈家,宮裡的貴妃也會記得侯爺的情分。到時候,賈家,王家不論侯爺做何事,都可鼎力相助,豈不美哉?”
林黛玉心底不禁一笑,果然在她的引導之下,王夫人是露出馬腳了。
且不論王夫人的口頭承諾有幾分真假,單論起她這野心就不小。
首先,賈環賈蘭都是二房的子弟,明明大房還有賈璉賈琮卻是隻字未提。
這哪是單純想要提拔賈家子弟的意思,顯然是要再度排擠大房在賈家的話語權。
如今賈元春已經在宮中當了貴妃,大房空有爵位,而無家財,都被排擠去了東路院,王夫人還覺得不徹底。
甚至再將王家捆綁進來,成為自己的助力,豈不是更有架空賈母的嫌疑?
林黛玉當然不是麵上的這般小白花,什麼都不懂,跟在嶽淩身邊熏陶數載,且如林黛玉的聰明才智,更是將王夫人的心理剖析了個清清楚楚。
在王夫人眼中,林黛玉低垂著頭,是考慮起事情是否真如她所言,對安京侯有諸多益處,心底不覺暗暗思忖道:“果然這丫頭,一提起對嶽淩有好處,便要搜腸刮肚的想了。”
“也難怪她會棄了如海,追在嶽淩身邊來到京城,真是一片癡心。”
自以為掌握了林黛玉的心理,王夫人再為她續上一盞茶,緩聲道:“此皆我所願,與玉兒表明心扉罷了,不是一時能促成之事。舅母也知道,侯爺定然有他的多般難處。隻是眼下,這省親彆院的燃眉,還望的侯爺能相助一二。”
“如今許多昂貴的料子都采買了回來,還需要請些有名的工匠,若有侯爺之名,想必招來人手必不會費事了。”
丟下許多難促成的事,最終隻提了一個小小的請求,這便是王夫人揣度他人內心的細膩手段。
前麵的要求看似過分,都隻是給最後一個做鋪墊罷了。
若是省親彆院借了嶽淩的名聲修建,那賈家便與嶽淩牢牢的捆綁在了一起,即便無實,在外人眼中也是如此。
哪怕林黛玉沒答應,王夫人也可以借今日促膝長談的事情大做文章。
可以說,王夫人機關算儘,隻要林黛玉近了榮禧堂的門,她就已經贏了。
至少,在大房看來,已經輸得無法翻身。
林黛玉麵上依舊不疾不徐,半晌,才從沉思中開口,反問道:“舅舅不就是工部營繕郎,請幾個工匠應當不難吧?”
王夫人始終假笑的臉上忽得一滯,不單單是因為林黛玉一下就戳破了她的謊言,也是她從林黛玉的身上再看不到方才的稚氣了。
端坐在對麵,麵上的表情也有些玩味,有一瞬間王夫人更有種似是在宮中見到皇後的錯覺。
這種落落大方,端莊嫻雅的氣質,本不該出現在未及及笄之年的林黛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