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有些慌亂的丫鬟們,聽了王夫人的嗬斥聲,更是變得六神無主,蜂擁上前去花壇裡找起了通靈寶玉。
此刻哪裡還顧得上這些花都是她們平日用心澆灌、養護的,一腳踩進去,便就用手翻起了土。
王夫人翻了幾下完全找不見,恨得她連花帶根一同拔了出來,扔在地上,臉上慍色愈重,“你們這些孽障,在房裡犯了什麼渾事,又將他惹惱了?”
“好人也得被你們氣得瘋魔了!”
“今日都在這裡找,天黑之前還找不到,就去老祖宗麵前見分曉吧!”
丫鬟們畏畏縮縮的應了下來,忍著心底委屈,排隊挽起袖子、褲腳,跨進花壇裡,在泥土中翻找起來。
晌午剛澆過水,花壇中泥濘的厲害,即便湊過去了很多人,一時都不好尋到那小小的一塊玉石。
眼見著花壇裡不少開得正好的花,都被這般糟蹋了,林黛玉心底僅是歎息,但她也沒那個立場去止住眾人,救下那些花,便先進了房門,想要問問姊妹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林黛玉也不是第一次見賈寶玉了,她是知曉賈寶玉的脾性的,又在房中摔起了玉,肯定是與姊妹們拌嘴了。
由此,林黛玉都不免為她們擔心起來,隻怕她們吃了虧,受了委屈。
雪雁和香菱還在呆呆看著那些人找玉,林黛玉先回過頭,邁過門檻,往房裡去了。
“姑娘,等一等我呀!”
雪雁猛地回過神,扯著香菱也趕了過去。
站在花壇中的王夫人遠遠見著冷眼旁觀的林黛玉她們,心中更是氣憤填胸。
“我看這林家的丫頭,快要成了榮國府的禍星了!”
暗暗腹誹中,王夫人再冷眼環視周遭,咬牙切齒道:“一群敗興的東西,找不到都滾出府邸去。”
“賤命過不了舒坦日子,府裡將迎來大好事,卻讓你們糟蹋了氣數,果真是死不足惜!”
指著手足無措的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又道:“你們也來找!自家的親兄弟都能惹得發了火,還不是你們胳膊肘往外了?”
三春有苦難言,隻得忍氣吞聲的答應著,“是……”
……
過了門檻,林黛玉便見到了還蹲在地上的襲人以及正倒在襲人懷中發癡的賈寶玉。
此刻的賈寶玉,麵色發白,唇色發紫,像是張大銀盤上點綴著一顆紫葡萄。
靠在襲人的肩頭,他依舊是雙目無神,怔怔望著門外的方向。
等到與林黛玉目光相接,身上又好似條件反射一樣打起了寒顫。
襲人頓時大驚,還以為是癡狂症愈發嚴重了,才一回顧,也看到了站在門廊下的林黛玉。
賈寶玉身上抖動的更激烈了,襲人一個人按不住,最終還是由他掙脫著站起了身。
隻是賈寶玉並不似她想得那樣,真要在房中作鬨起來,反而顯得十分鎮定,當麵與林黛玉規規矩矩的見了一禮,客氣說道:“林妹妹,你怎得來這邊了?”
秦可卿與薛寶釵相視一眼,暗暗咂舌排揎道:“嘁,果真是被我說中了,哪裡是癡症,他就是故意鬨的,要將事情攪大了,當不是個省油的燈!”
而在一側的襲人,當是看出了寶玉麵上的變化。
想要抬頭去看林黛玉,卻又不敢與之對視,既有慕愛之心,又膽怯非常,甚至都不敢輕舉妄動了,隻遠遠的與林黛玉行禮,中間還隔著好幾步。
林黛玉目光一凝,更讓賈寶玉身上不自覺起了一層層雞皮疙瘩。
“到底生了什麼事,又在房中鬨起來了,還將玉丟出門外,還將我家雪雁砸了。”
雪雁配合的揉了揉胸脯,嘟嘴道:“就是就是,可疼了!”
聽得林黛玉問責,賈寶玉心下一慌。
他自以為房中的這些姑娘地位都是不如他的,還能鬨一鬨,但在林黛玉麵前鬨了兩次,皆是同一個下場,被打得數月下不來榻。
林黛玉遠眉如黛,桃腮若凝,唇瓣那一抹嬌俏粉色,也都點綴的恰到好處,雙靨燦若桃花,比三月裡園內開得珍貴花種更美,直令人發癡。
和她麵對麵,賈寶玉隻覺得自慚形穢,剛剛又被撞見倒在襲人懷裡,更是無地自容。
寶玉不敢唐突了林黛玉,隻好與她身旁的雪雁道歉,“這位姐姐,方才是我的無心之舉,是傷到何處了,我讓襲人姐姐去取些跌打的藥膏來。”
雪雁啐了口道:“呸,登徒子!你不是好玉,丟出去的也不是塊好的!”
寶玉不知雪雁為何罵他,但還是慚愧的垂下了頭,心底無限懺悔。
非是剛剛打鬨一場的事,也不是砸了雪雁,而是在林黛玉麵前,他會不受控製得認為自己矮了一頭,這種悵然之感,似是心挖掉了一塊,空落落的。
什麼時候,他都沒有勇氣正常的與林黛玉說話了?
寶玉已經想不出個究竟了,隻是上次挨了打的事,還讓他心有餘悸。
再看房中的其他姑娘,皆是一臉戲謔的望著自己,似是看了一場戲劇上的醜角。
而方才賈家所有人,其實也沒那麼在乎自己,隻是迫於老祖宗和娘親的威壓。
認清真相的寶玉,心裡是愈發痛了,不禁暗暗反問,“難道,在她們眼中,隻有那些世俗之道才是好的,與國蠹祿鬼同流合汙才是好的?”
“追名逐利,哪有親情感情更為真摯?難道她們看不出我的真心?我恨不得將心剖開與她們瞧一瞧。”
“明明我也沒做什麼錯事,為何總覺得她愈發疏遠我了。嶽淩他有什麼?無非是有權勢傍身,豈能與我一樣,對待姊妹寬和溫煦?”
“這一個,兩個,三五個,都是我見過最為標致的姑娘了,卻自甘墮落,招惹到嶽淩身上。他雙手沾了那麼多血,踩著無數人的骸骨上位,凶煞莽夫,豈能觸碰嬌花?”
“真真令人想不明白。”
賈寶玉眸光一暗,漸漸發灰,垂頭喪氣的踏起步子想要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