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榮寧兩府的老國公還在世時,賈家仍是備受皇家恩寵。
作為四王八公,勳貴一脈獨一份的一門兩國公,賈家先祖戰功赫赫。
在隆祐帝登基之後,依舊沒有虧待了賈家,即使兩位老公爺都隱退了,還令太醫在榮寧兩府照看二人,可謂是殊恩厚待。
但隨著兩位老國公仙去,賈家的權勢也漸漸走低。
至於賈母的一品誥命之身,也在甄家的風波中,破了金身,越來越不得四王八公一脈的心,甚至連金陵四大家,多有聯姻的賈史王薛,都不能再團結在一起了。
由此,賈母的話不再是權威,在外無人在意,而在內她也心灰意冷,不願管理家務,放權交給了二房王夫人。
與大房生嫌隙後,又違背宗廟禮數,單開了間東路院,與賈赦少有來往,眼不煩心為靜。
可這就種下了賈府內鬥的禍根。
賈母勢微,壓不住下麵的有心人,王夫人圖謀府邸,邢夫人作為賈赦的眼線,更不甘丟了這麼大的家業。
這場沒有硝煙的爭鬥,也早就在榮國府中拉開了序幕。
和王夫人的交談中,早已不是舊時小白花的林黛玉,將這一切都看得通透。
王夫人的兄長王子騰又立新功,賈元春獲封賢德妃,更成了她在府內攪風攪雨的依仗。
即便如此得勢還不足夠,更要拉攏嶽淩來穩固她在府內的地位。
林黛玉怎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誰也不能在她麵前有心利用嶽淩。
姑娘們在房中受了寶玉的委屈,又受了王夫人的冷眼,早就是撕開麵皮了,林黛玉也就無所顧慮的將方才與王夫人交談的話,告知給了賈母。
畢竟賈母於她,還是有親情可言的,並沒太多恩怨,若能因此與她提個醒也是好的,並非挑起賈家內鬥。
可沒想到,賈母聽了之後,不追問起二房的不是,而是先向嶽淩身上潑汙水,嫌隙她和嶽淩的感情,這讓林黛玉哪裡忍受的住。
念在賈母是長輩,林黛玉不好落下麵子,當麵駁斥,而她身後的小姑娘們個個義憤填膺,抬起頭盯緊了賈母。
林黛玉感知到氣氛逐漸冷了下來,便做了姊妹們的嘴,主動問起賈母緣由,“祖母所言,是因何而起?”
安京侯府的眾女,儘皆向林黛玉點了點頭,齊心以為林黛玉問得好,就該在此處逼問。
可等賈母聽了,卻故弄玄虛的頓了頓,接過一旁晾好的蜜水,吃了一口,用絲帕擦過嘴,才笑著侃侃而談道:“你大姐姐自幼時便養在我身邊調教,才得以入宮受聖眷,老婆子我以為有些許能耐,將姑娘養的出眾了。待到見了玉兒,卻又覺得,都不比玉兒聰慧。”
話鋒一轉,賈母又道:“玉兒的心思機敏,比你娘親更甚,當能知曉如今朝堂上並不安穩。”
“而這不安穩的由來,便是嶽淩。他要改什麼勞什子新法,將水攪渾,搏得陛下歡心,以此來鞏固自己的權威。”
“若非他簡在帝心,得罪了各方人馬,豈能落得好處?玉兒也是讀過史書的,變法之臣,可有過好下場?”
林黛玉的眉頭微皺,升起不悅來。
眾女更是從一開始的憤怒,變為了憂心。
賈母的話果真是有幾分道理的,房中讀過史書的皆知,變法之臣最終落得身敗名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能得以善終都是少之又少。
如文正公範仲淹,還是憑借超高的人格魅力,舉世皆知的品行,以及累累政績加身,才能夠回家鄉養老。
眾女的臉色一下子暗了下來,根本隱藏不住。
賈母微微抬眼,暗暗搖了搖頭,渾不在意眾人的臉色,自得的靠在了太師椅上,又安撫起了懷中寶玉。
“所以說,生在我們這樣的人家,是一件幸事。不必與外人爭強鬥狠,淨做些出風頭的事招惹禍患。人這一輩子渾渾噩噩,能夠平安,就難能可貴了。”
摸向賈寶玉的後脖頸,賈母摸索著五彩線,找起了通靈寶玉。
一麵摸著,一麵得意道:“更彆說賈府裡還有獨一無二的祥瑞,寶玉便是那神靈庇佑加身,往後可是有大福祉,榮華富貴還在後頭呢。”
“今朝的國舅爺,也才是堪堪應驗了些罷了。”
眾女聞言愈發慪氣,聽出賈母這是在為寶玉站台,有目的的貶低起她們來了,更是先打擊了嶽淩,打擊了她們驕傲的資本。
而一時眾女還都不好與其爭辯。
賈母的地位本身就比她們高,她們又都是後輩,怎好在彆家府邸與人爭辯,更何況這還是林黛玉的外祖母。
一時間,眾女都沒了主意,儘皆看向林黛玉。
林黛玉更是捏緊了袖口中的手帕,氣惱不止。
若是旁人,林黛玉當然就跳起來指責了,可這是麵對賈母,她所接受的孝道,是不能與這般的長輩爭辯的。
王夫人也就罷了,她是露出了本來麵目被林黛玉戳破,可賈母是這賈府的當家人,連林如海都不得不在麵上敬她幾分。
林黛玉驟然感到身上好似被大山壓住了,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一直以來,她都沒有如此無力過,陷入了無可爭辯的境地。
深吸了口氣,林黛玉知道此刻她不能露怯,她身後還有安京侯府的眾多姊妹們。
賈母暗暗觀察著林黛玉的舉動,片刻又收回了目光,不禁暗暗點著頭。
若論喜歡,她是極喜歡林黛玉的,相貌出眾,又是聰明靈巧,如今更是連天生有虧的身體都養好了。
賈母坐鎮榮國府,見過太多彆家的後輩女娃,都沒有能與之相比的,更何況林如海的官運也在往上走,回京之後定然也受聖上器重,更是榮國府的一大臂助。
隻可惜,林黛玉在她眼中,還是個執迷不悟的丫頭,一顆心隻掛在嶽淩身上。若是能心思通達了,轉圜回來,再認榮國府更親,賈母也會義無反顧的關照她。
林黛玉一時語塞,未及發聲,賈母又添油加醋道:“你能明白就好,如今嶽淩走的路,才是如履薄冰,非是一件幸事。”
見著林黛玉慢慢低下了頭,眸光也都暗淡了些,賈母更為得意了,手一提扯起了五彩線,想要捧那通靈寶玉在手上,想與眾女展示這神仙賜予賈家的祥瑞,卻不想一提沒感受到重量。
詫異的扭過頭來,看向賈寶玉。
賈寶玉臉上也變得不自然起來,心虛的岔開話題道:“那嶽淩果真如老祖宗說的這般危險?那他回京之後,豈不是過不上安生日子了?”
賈母眯起成一條縫的眼睛也彎了彎,笑而撫掌,“那是自然了,不過依我看,他想靜也是靜不下來的。當人享受過權利之後,便再難舍得將他放下了。”
賈寶玉歡喜的拍了拍手。
此刻有賈母撐腰,賈寶玉也不由得大膽了幾分,對下麵的林黛玉道:“林妹妹,為了你個人安危,不如再來榮國府上借住吧?”
“而且,如今府邸裡修建了省親彆院。這般大的園子,他的府邸定是不會有的,到時候我們姊妹兄弟,都可以在其間暢遊,亦可在湖上泛舟吟詩,豈不快哉?”
“泛舟?”
林黛玉心底默默重複著這倆個字,腦中迅速回溯到了瘦西湖上,她與嶽淩互訴心意的那一晚。
已許良人,她豈會知難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