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麵的局勢好像一麵倒,就連龍椅上的隆祐帝,也饒有興致的看嶽淩如何破局。
眾多文官早就是彈冠相慶,皆以為嶽淩在戰場上能叱吒風雲,在京城之外能呼風喚雨,皆是依靠武力,但是來到了朝堂,總不能當著皇帝的麵,將彈劾他的人一拳打死。
最終都還是得落實到口舌之爭上,而辯論,他們自是處在不敗之地。
直白來說,當儒生高舉起“仁”、“禮”的大旗,是連皇帝都得讓三分。
當戲謔的目光彙聚到嶽淩身上之時,卻是發覺他異常的鎮定,臉上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波瀾。
不僅如此,嶽淩還回過身,笑著拱手行禮,道:“侍郎大人引經據典,句句不離禮法大義,本官佩服之至。”
原以為嶽淩要還擊,不成想竟是率先服了軟,這讓在一旁看好戲的勳貴武官們,不禁扼腕歎息。
不過轉念想想,和這麼多文官在朝堂上耍嘴皮,本就是不智的行為,及時止損也沒錯。
而另一邊,見嶽淩隻是硬撐著臉麵,自己一方取得莫大勝利,將如今勢頭正盛的定國公都贏了一陣,當然大多數人臉上都與有榮焉,笑看著場間的熱鬨。
戶部侍郎趙公瑾也捋了捋蒼白胡須,不顧嶽淩的作揖示好,麵向隆祐帝,道:“陛下,既然定國公也以為此事欠妥,不如先關了這作坊,斷了營生,張貼告示,是定國公一力為之,為朝堂挽回名聲。”
“哦?定國公,你意下如何?”
嶽淩聞聲收斂了笑意,眉頭微皺,瞪向趙侍郎,道:“我何時有說過,此事欠妥了?袞袞諸公皆在堂前,豈容你信口開河不成?”
趙公瑾也傻了眼,堂前辯論就是這麼個規矩,誰詞窮誰認輸,怎到嶽淩這還死皮賴臉的不認賬了呢?
這就有些不按規矩做事了。
趙公瑾麵上便也顯出幾分不悅,似是被嶽淩耍了一樣,怒道:“定國公還有什麼話說?”
嶽淩輕笑道:“我隻是讚了侍郎一句,怎就說我無話可說?”
“不過,說句實話,對於引經據典,的確是你們從科舉取士的文人更擅長。所謂‘克己複禮為仁’是經文的核心,禮與仁,更是諸位信奉一生的教條。”
“侍郎大人以大義壓我,我本意給侍郎大人些顏麵,不戳人短處,誰料,侍郎大人以為我是投子認負,竟還得寸進尺了。”
嶽淩徐徐走到趙公瑾麵前,負手而立,臉上的表情也愈發嚴肅了。
趙公瑾也被他東扯西扯,說的血氣上湧,嗔怒道:“定國公,你到底要說何事?老夫可提醒你,這是在陛下麵前,容不得你信口開河!”
嶽淩猛地抬起手,趙公瑾大驚慌忙仰倒過去躲避,還以為嶽淩是要當眾打人,大呼道:“反了反了?你還敢在陛下麵前動粗不成?”
身後一群文官協力扶住,再去看嶽淩,才發覺他隻是抖了抖袖子,從袖中取出了一張紙。
“我雖不是科舉出身,但也是個讀書人,怎會動粗?侍郎大人多慮了。”
嶽淩侃侃而談,展開宣紙,朗讀道:“五月初五,戶部侍郎趙大人姬妾尚氏以夫人之名,采購抱月衿三件,玉鉤紗三件……共計十五兩,府上三公子夫人購雲羅袂十件,霓裳羽十件,合歡結三十件……二次購入,八折,共計五十六兩。”
將紙再一對折,笑的反而是嶽淩了,“如今我反倒要請教了,趙侍郎這是‘克己複禮’、還是‘嚴於律人,寬以待已’?”
“冠冕堂皇的說著大義,以此嚴詞問責本官,暗地裡做的卻是這種勾當?”
“難不成,是想等我閉市後,趙侍郎在黑市上高價倒賣?還是說,剛出了清明,趙侍郎祭祖歸來,興致頗高,與家中姬妾情急意切……”
上下掃了趙公瑾一眼,嶽淩不禁點點頭,“趙侍郎還真是寶刀未老呀。”
“胡說!”
趙公瑾隻感血脈噴張,好懸沒被嶽淩氣得當場暈倒過去,長長喘著粗氣道:“本官何時采買你這等不齒之物了?”
嶽淩坦然笑笑,“有是沒有,趙侍郎比我更為知悉,若不然請大人之妻入殿前來對峙?”
趙公瑾不禁一怔,他是不知詳細,可內宅中的事,自家夫人未見得就沒有牽扯,一時竟猶豫起來,不知如何辯駁。
嶽淩抬眸冷笑,聲轉鏗鏘,麵向群臣,揚了揚手中的宣紙,道:“這裡麵記載了不少諸位大人的采買記錄,畢竟這褻衣在京城裡還是個稀罕物件,一般人可都是買不到的,還得是各位大人用得多,還需要我再念一念嗎?”
“不必不必!”
嶽淩才丟出個引子,便立即有人咬鉤,遮攔嶽淩要將詳細的名目公布於眾。
“定國公,早朝是為議政,非要將時間都浪費在這等小事上。”
“是極是極……”
局勢完全倒轉,都有人開始為嶽淩說話了。
見了這一幕,隆祐帝也不禁莞爾。
這些腐儒大多如此,滿口的仁義道德,實際本身大多身家不清,為官之後,早就忘了所謂的聖人之言,隻有真用到的時候,才拿出來引經據典的吵架,成了他們以文亂法的利器。
結果,卻被嶽淩溯其根本,巧妙化解。
先將大義捧至高位,再以此砸死這些文官。
文官一時失了方寸,眾人情急之下,隻好催促趙公瑾將這個出頭鳥當到底,否則文官這第一陣仗都失了,在隆祐帝麵前恐怕本就不多的話語權,更要被剝奪大半。
“趙大人,您先彆暈啊,快再想想辦法。”
“是啊,就這麼被嶽淩壓製了,往後哪有我們的好日子過?他的度政司豈不是要將手伸向六部了?”
趙公瑾掙紮著起身,晃悠悠的站起來,咽了口氣道:“便是家人采購,本官也並不知情,更不能得證你此舉無錯!”
見這老家夥連臉麵也不要了,湊上來讓自己揚巴掌,嶽淩當然也不會輕易放棄這個機會。
“哦?趙侍郎此言便是和家中脫開乾係了?好個‘刑不上大夫’,原來侍郎家的禮法,是主母管不住姬妾,嚴父教不好逆子,卻要來指點本官如何治國?”
噗的一聲,殿前噴出一團血霧。
趙公瑾當即暈倒在地。
周遭便亂成了一團,七手八腳的扯開了趙公瑾的身子,還有略懂醫術的掐著起了人中。
見狀,隆祐帝也出聲打圓場,“快將趙愛卿請到偏殿修養,令太醫院速速前來問診!”
一群小黃門飛速入內,抬著臉色蒼白如紙的趙公瑾遠去了。
隆祐帝搖搖頭,歎道:“可還有人反對嶽淩此舉?”
一場鬨劇過後,大臣們才初次明白了嶽淩的戰鬥力,強悍不止有武藝,是連口舌,城府都修煉頗深,非能當做一般粗鄙武夫對待。
眼見嶽淩是準備更充分的一方,更是拿捏住了眾人的要害,此時再登台唱反戲已是不智,便再無人應聲了。
右丞相柴樸,接過隆祐帝的話,總結道:“定國公之心,為國為民,此舉雖是彆出心裁,但終歸於充盈國庫有利。”
“剛戶部趙侍郎本就是專管國庫一應事宜,今他不在,我鬥膽代為詢問,其中獲利如何分成,充入國庫的有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