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身子可寬解了些?用不用我喚太醫來再診治診治?”
王夫人趟著步子入門,語氣還是儘量緩和了些,然而賈母卻仍是板著一張臉,眉間緊皺。
“說罷,又是來問什麼的?這個時辰了,還用噓寒問暖?府裡可少了什麼物件?”
“沒什麼要事。”王夫人尷尬笑笑,話鋒一轉,提醒道:“明日貴妃娘娘省親,清早會在皇城內操持禮事,用過晚膳後,等到戌時初刻便會抵達寧榮街,還需老祖宗攜著我等在正門外等候。”
“貴妃娘娘入園後會先行更衣,隨後泛舟遊覽彆院,直至正殿會親,到時候會由請來的戲班唱曲,貴妃娘娘同輩姑娘賦詩比詞,臨了貴妃娘娘賜賞。”
“如此走下一輪來,約莫三個半時辰,貴妃娘娘需得醜正三刻回宮,不能過夜,環環相扣,一處也耽擱不得,還望老祖宗能早做準備。”
王夫人將話儘量說的委婉些,勸賈母彆在折騰了,卻仍惹得賈母不喜。
“府裡門楣沒墜的時候,可沒少接見了皇親貴胄,你是在教我做事不成?”
太陽西斜,漸漸墜於山巒之間。
趁著堂前傳出的吵鬨聲,將庭院中等候侍奉之人的注意全都吸引走了,妙玉和邢岫煙便順勢摸了進來。
繞過廊道,來到偏房後窗,兩人才低聲交談起來。
“剛剛是府上二太太又找了過來,如今應當是她在堂與老太太吵嘴。”邢岫煙小聲分析著,“或是說我們已經來晚了,已經沒什麼異動了。”
妙玉微微蹙眉,心有不甘。
按照各處姊妹們的機敏,定然都能將事情辦的妥當,若是偏她們這一邊沒什麼成效,怎好有臉麵再回去?
更何況,妙玉相貌宛如霜綃映雪,一股飄飄若仙的孤冷氣質,本就讓她有些不近生人。
但她內心並非如此,還是熱烈如火的,若想要與姑娘們打成一片,真得有所作為被她們認可才行。
哪怕林黛玉似乎看出這一點,要她在府邸裡教姑娘們經文,姑娘們卻都是將她當做師傅、師長一般尊敬,除了秦可卿這個沒有邊界的,少有能與她閒聊到一處的姑娘了。
“已是入夜,更方便我們行動,這會兒倒必不急著出去。”
沉吟片刻,妙玉又道:“我記得,史老太太最信重的丫鬟叫做鴛鴦,獨她日日守在老太太身旁。如今老太太行動不便,要說有什麼隱秘之事,必然會交給她去辦,我們不如就從她身上著手。”
邢岫煙眨眨眼,並沒明白妙玉的謀劃,再問道:“你要怎麼做?”
卻見妙玉從懷中取出一截深色麵紗,蒙在臉上,低聲道:“之前我不是做過偷偷潛入的事,入門將她綁起來詢問一番,想必定能知曉些什麼了。”
“啊?”
邢岫煙抽了抽嘴角,總以為妙玉的行徑太過冒險,連忙攔腰抱住她,阻攔道:“不行不行,她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但凡有點什麼事,都會驚動了老太太,我們怎好去捉了她呢?”
妙玉卻對此舉頗有自信,坦然道:“她在這賈府裡赫赫有名,麵對幾個主子都不卑不亢的,算做是如今老太太真正的門麵了,但她即便如此也不仗勢欺人,還常常樂善好施,憐貧惜弱,我想她當是個極為精明的人了。”
“在我入府的時候,沒少與她打過交道,還關照了我一二。”
邢岫煙更加否定妙玉的計劃了,“那便更不行了,她是絕對忠心於老太太的如何說服?”
妙玉一時也沒有計較,隻是道:“走一步看一步,即便不成,也先將她捉了再說。明日是省親,排場極大人數眾多,她作為賈母的門麵,外出做事也很正常,消失一會兒誰又能察覺出端倪來?就算真找不見她了,誰又能顧得上她?”
道理還真就是這麼個道理,在邢岫煙還在思考的時候,妙玉就又蒙上了麵紗,躬身於窗欞之下,屈步前進了。
“誒,等等我……”
在賈母的譏諷之下,王夫人也隻好無奈離去,她能做的都做了,也是無計可施。
鴛鴦便扶著賈母回屋內歇息,才起身賈母又叮囑道:“將那木匣看牢,彆放在這屋子裡了。這些人都盼著我入土呢,指不定什麼時候便尋到房裡來搜。”
賈母再三強調之下,鴛鴦實在忍不住,問道:“老祖宗,這裡麵是什麼東西?”
賈母偏頭望了一眼鴛鴦,佝僂的身子,卻逐漸挺拔了起來,連氣勢都磅礴大氣了幾分,“這是能讓賈家一步登天的東西,再現祖宗的榮耀,你可千萬要保存好嘍。”
鴛鴦震驚的無以複加,更不敢觸碰那木匣了,“老祖宗,我不敢拿這個東西。”
賈母歎息著搖搖頭,道:“傻孩子,讓你拿,你也就拿了。老婆子我既能讓你保管此物,而不是大房,二房,便是因為我信得過你。”
“這種物件,你拿在手裡,便是多了一條命,你明不明白?”
鴛鴦哽咽著搖頭,“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老祖宗萬壽無疆,賈家如今也正如朝陽,都不會有事的。”
賈母苦笑了聲,不再言語,往床上一躺,合衣睡了。
沒多久,床幃中便傳出了輕微的鼾聲。
考慮著賈母又折騰了一日,多半是勞神心疲才這麼快睡下,鴛鴦便也不在身邊等候,落下帷帳遮住月光,輕手輕腳去了她下榻的耳房。
又是一日的勞碌,鴛鴦一麵對鏡奩頭,一麵理著萬千思緒。
她是賈家的家生子,自幼便被養在了內宅,兄長是賈母房裡的買辦,父母在金陵老宅看房子,可以說是世代為賈家奴仆。
所以賈家也就是她自家,眼看著這十年來,幾位老長輩過世,賈家由門庭若市到無人問津,再時來運轉,大姑娘被封賢德妃有今日的鮮花如錦,鴛鴦腦中也似是走馬燈一般。
當然,這一切故事,都逃不過一個中心人物,那便是並非榮國府的嶽淩。
每一次他的到來,都在賈府裡掀起了萬丈波濤,一開始是他本身,直到現在他都不需要露麵,隻他府裡的一群丫頭,便能鬨得府裡天翻地覆了。
賈母是打心眼裡反感他的。
鴛鴦眼裡,或許是因為嶽淩出身貧寒,家中更無高堂,憑著時機步步高升,所以被賈母所不容,與她教養後輩的觀念南轅北轍。
但鴛鴦說不上有多憎恨他,即便賈府一次次的因他而風波不止。
畢竟京中除了他好色的桃色新聞被人津津樂道的傳揚以外,對於嶽淩做的那些功績,沒有人能磨滅。
與賈母恰恰相反,身為最底層身份的鴛鴦,更以為嶽淩從並無出身,到今日國公之位,是非常的難能可貴。
在史書中,白手起家的英傑,都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為何就不能相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