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久居深宮,不知見了多少人情冷暖,最後內心的柔軟之處,竟然還是姊妹們,便難免讓林黛玉有所觸動。
不覺濕潤了眼眶,林黛玉更對她交心,親切回應起來,“大姐姐,你慢慢說。”
賈元春揩拭了遍眼角,頷首笑笑道:“好,我繼續說。”
“我很慶幸,她們有這等運氣能去到定國公府中,與定國公有了交集,這或許是他們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了,又或許這就是妹妹們的宿命。”
“我想,定國公算無遺策,應當已經為妹妹準備好退路了。日後,還望林妹妹能多多關照她們。”
賈元春又破涕為笑道:“說到底,她們與你年紀相仿,二妹妹更是大你一些,就如此托付於你,是有些奇怪。但你比她們成熟的多,跟在定國公身邊走南闖北,見識更廣,這樣做便也不是沒有理由。”
林黛玉頷首應下,“姐姐放心,我會好生照看她們的。”
又念起賈元春剛剛看好的賈蘭,林黛玉又補充問道:“那蘭哥兒?”
賈元春搖了搖頭,“我信他能在定國公的庇護下做出一番偉業,但他是一個男兒,該憑借的是他自己,雛鷹振翅,與天比高,若無這般氣度,扶起來也不過是另一個榮國府罷了。”
往姊妹們的方向最後一望,賈元春輕歎了口氣,低聲道:“田舍之家,雖齏鹽布帛,終能安貧守樂;今雖富貴已極,亂入宮闈,門風有失,招致殺身之禍,倒不如前者來得更好。”
“若讓我選……也罷,實也沒得選了。”
哀莫大於心死,賈元春對凡俗已是這般失望至極,更是說出托付之詞來,便是聰慧過人的林黛玉,也想不出寬解之法了。
賈元春甚至看出了林黛玉心中的糾結,反過來寬慰林黛玉道:“你無需多說什麼。陛下的宏圖偉業,少不了定國公的謀劃,你二人的好日子還在更之後,隻可惜那時我怕是已見不得了。”
林黛玉張張嘴,正要說什麼,賈元春再打斷道:“好了,時候不早了,我最後隻有一件小請求。”
“大姐姐請說。”
“我記得剛剛有一個禪師,是你府裡一同來的姑娘?請喚她與我來暖閣裡吧。”
林黛玉不想駁斥,點頭應下,“好,大姐姐多保重。”
賈元春笑得依舊宛若春風,端莊而不失儀。
與一旁早似哭成淚人的抱琴微微頷首,便起身往後麵暖閣去了。
“林妹妹還請自便吧。”
……
儘管賈元春已然離場,但賈家眾人依舊不敢輕舉妄動。
好好的一場省親被罵了一個狗血淋頭,他們心中當然不是滋味。
再看賈母,更是坐地囈語,手中抓滿了念珠,腦中卻已然混沌不清。
“不對,這不是我的錯,我沒有錯,為何不讓我下葬賈家祖祠?如此苛待我,實在天理不容!我對賈家儘心儘力,何時不曾維護了賈家?”
寶玉哭紅了眼,攙扶著賈母道:“老祖宗,您不要再說了,大姐姐已經走了,已經進門去了!”
看到了寶玉,賈母似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反握住他的手臂,追問道:“寶玉,你說,我是不是對賈家儘心儘力,我可有一點苛待了你們?”
寶玉連連搖頭,“沒有,老祖宗從未苛待我們,老祖宗是這個家的台柱子,全賴有老祖宗,我們才有衣食富足的今日呀。”
賈母不禁笑了出來,又撫著寶玉的側臉道:“好孩子,你說的沒錯,這才是我在賈家的真麵目,我何錯之有?”
再回頭看一旁薛寶釵,探春等人,便更不入賈母的眼了。
“定是這幫妮子在大姑娘麵前巧言令色,陷害於我,才有今日的分歧,不然為何前些日子,大姑娘送回的家書,卻不是今日的語氣?”
“乖寶玉,你扶我起來,我定要與她們問個明白,我究竟何錯之有!”
寶玉才攙扶著賈母站起,殿前吹進來一股冷風,席卷所有燈燭。
殿前驟暗,幾息之後才又複燃。
隨後,外麵便傳來一陣嘈雜之聲,有哭喊,有喧嚷,更還有兵甲碰撞的聲音。
賈府眾人疏於武藝,沒能察覺。
而賈母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似是呼喚起了腦中最深刻的記憶,曾幾何時,榮國府上可是還有親兵的。
“是誰?”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眾人也都察覺出不妙來,互相攙扶著起身,退到一旁。
賈政賈赦相視一眼,更是一頭霧水,卻也知道出了大狀況而一同往殿外查看。
還沒等走出大殿,便有兩隊披甲執戈的士兵分列兩邊,將門前去路牢牢堵住,更是將整個大殿封鎖。
走進來的人更出乎眾人的預料,竟是府上最為熟悉的外客,王家二爺。
賈母驚懼不已,“這是作甚?”
王子騰身披全甲的盔甲,抽出腰間佩刀斜臂指天,麵上表情沒有一絲變化,更不理睬賈家眾人,甕聲發號施令,“京營統製王子騰,受陛下之命徹查賈家罪行,奢靡成度,財源不明,若早早坦白,陛下或寬宏處置,饒過爾等性命!”
王子騰是憑借寧榮兩府在軍中的舊部,才能走到今日的,往日來與賈母請安,都唯唯諾諾,不敢高聲語。
今日竟是帶著手下兵丁,踏碎了賈府的欄杆,一副抄家之狀,如何不讓賈母驚怒,險些沒吊住最後一口氣。
手臂顫抖不止,臉上全無血色,賈母還依舊硬撐門麵道:“我……賈家何罪之有?忘恩負義之徒,我賈家以全族之力助你飛黃騰達,今日竟帶兵來抄賈府的家,你可有良心?”
“二太太,瞧瞧,這便是你們家的血脈親戚!”
王夫人自也是驚恐萬分,追身上前,跪倒在王子騰腿邊,“兄長,你在說什麼胡話,這……這是貴妃省親的大殿,怎會有什麼罪行?!”
王子騰瞪出一雙環眼,怒道:“本官方才所言爾等難道未有聽聞?這裡沒什麼兄長,滾開!”
王子騰撩起一腳,將王夫人踢得倒跌出幾步,躺在地上哀嚎起來。
見王子騰如此強硬,賈母心生畏懼,恐大禍臨頭,顫聲道:“貴……貴妃可還在裡麵呢。”
“又奈若何?”王子騰怒道:“我看爾等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若是爾等無錯,本官今日何需此行?一等將軍賈赦,工部員外郎賈政,你二人可有話說?”
二人也被唬得不知所措,一時猶豫不定拿不準主意,又不得看向了賈母。
卻聽殿前角落裡,弱弱的喊出聲響來,“王統製,民女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