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見過嶽淩許多麵了,每次嶽淩來到榮國府,她都在旁觀。
起初,她一眼就能看出那少年身上的朝氣蓬勃。
尤其還是他當時以一個王府侍衛之身,就敢頂撞國公誥命賈母,讓鴛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她和嶽淩是兩種人,她生來的就是奴仆之身,是賈家的家生子,沒有什麼指望。
她這一輩子就是給人為奴為婢的命,所以嶽淩的光芒萬丈,讓她豔羨,也讓她恐懼。
更沒想到,不足十年,嶽淩的地位已經超過了當初的榮國府,更讓榮國府都高不可攀。
此時,她再尋來嶽淩處,即便沒見到他本人,心底也滿是惴惴不安。
門前門子都衣著不俗,幾個管家更是儒雅隨和,即便自己是蓬頭垢麵時,他們眼底也全是平靜,表情也很自然,並沒有她在夏家門前時,接受到的那種不加掩飾的厭惡。
這的確讓她心底好受了些。
但當邁過門檻的時候,鴛鴦腳還是不忍頓住,顫聲問道,“晴雯,你,你還沒往房裡通報呢,怎好就將我這個外人帶回來了。”
晴雯聞言一怔。
自幼一同長大,讓她以為隻是接了個姐姐回來。
更是定國公府的氣氛,讓她以為隻是回家了,早忘記了這些禮數上的周到。
待回過神來,晴雯點點頭,應下道:“看姐姐身上沾了不少灰,我想著早帶姐姐回房裡洗洗,竟是這事都拋到腦後了。”
吐了吐舌頭,晴雯喚著一旁的粗使丫鬟過來引路。
“那姐姐先去倒座廳等著,正好我先去將這書本送去給林姑娘,很快就回來。”
“好。”望著晴雯的天真爛漫,鴛鴦眼底滿是豔羨。
……
屋內,
林黛玉伏在案上,揉捏著眉心。
給姊妹們都分配了任務,林黛玉當然不會閒著,反而她是最為努力的那個。
雖然,從前對西洋文化沒什麼了解,但憑借林黛玉過目不忘的本事,僅依靠一本字典對照自學,在一個月內已經能熟練掌握西洋文了。
美中不足的是,她不會說隻會看,即使這樣翻譯書目也足夠。
房裡的姊妹學習能力都不差,但與林黛玉相比肯定還是略顯不足的,林黛玉也不想做個出風頭的,打擊旁人彰顯自己,便孤零零在房裡翻閱洋文書籍和報刊。
一麵加深學習,一麵又能跟得上寶琴的思路,時時問詢下工作進展,淺淺探討一番。
每一次她的真知灼見都令薛家姊妹十分震驚,林黛玉也非常享受這種狀態,在嶽淩口中得知,似是叫什麼“扮豬吃虎”。
念及此,林黛玉不忍噘噘嘴,自己才不是什麼小豬呢。
而今日再讓晴雯上街采買,近一個時辰還不見回來,便讓林黛玉等的有些急了,不知她是不是在外麵遇見了危險。
才要喚人出門去尋,就見得晴雯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
“怎麼這時候才回來,可是撞見了什麼事?”林黛玉忙詢問。
晴雯點點頭,將書籍都擺在案上一角,順便將林黛玉遞過來的茶水吃了個乾淨,扶著膝蓋喘了好幾口粗氣。
“我回來的時候經過那個桂花夏家,恰巧撞見了鴛鴦姐姐坐在路邊。我一詢問,才知道她遇了難事。今日賈府老太太行刑,她身無分文,無法下葬,正四處奔走求銀子呢。”
“舊時在榮國府,鴛鴦姐姐對我極好,我看她可憐,便將她帶回來了。”
說到此處,晴雯有些心虛,兩隻手對著戳了戳手指,以為自己是太過自作主張了。
林黛玉自然沒有怪罪她,而是坐在案邊微微出神。
未成想,一轉眼在賈府的鬨劇,今日已落下了結局。
若說恨,林黛玉對賈母自然是談不上,隻能是埋怨她有些過於偏心,管束不住賈寶玉,更對姊妹們太過苛刻。
繞不開的還有賈母三番五次的詆毀嶽淩,這讓她頗為厭惡。
就連她親爹林如海在她麵前說嶽淩的不是,她都眉角微蹙,不忘頂撞幾句,更遑論更遠的親戚了。
但如今賈母已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以後輩之身來講,安葬賈母的確也是林黛玉的分內之事。
哪怕不為她自己的孝道考慮,念著亡故的母親,仍在揚州處置公事的父親,她有能力做這事,也沒必要拒絕。
輕歎口氣,林黛玉問道:“鴛鴦與司棋,侍書,入畫她們應當都是一般,登入官冊為官奴了吧?”
晴雯眸前一亮,連聲稱是,“是的是的,鴛鴦姐姐從未做過惡事,隻是受了牽連。”
林黛玉微微頷首,歎道:“那好,你去外幃傳話。讓倪管家和芸管家去刑場將此事操持了。先將鴛鴦的賣身契買回來,再與刑場知會,登記後認領屍身,送到城外鐵檻寺去,再擇日安葬了吧。”
“好嘞,我這就去安排。”
晴雯剛著急要去傳消息,林黛玉又吩咐道:“先彆急,讓鴛鴦先進門來好生梳洗,用些膳食。出門前,你喚寶姐姐,寶琴妹妹她們來,我有事想問。”
……
坐在外幃的倒座廳,鴛鴦愈發是如坐針氈了。
並非是這裡的嬤嬤像是榮國府那般,會門縫裡看人,而是這小小的一間倒座廳,她竟發覺許多細微之處的精巧設計,在榮國府都不常見。
首先便是讓她十分震撼的窗台。
封窗的琉璃竟是一點雜色都沒有,透亮的好似不存在一樣,鴛鴦也隻在賈母珍藏的水晶球上,看到過如此透亮的程度。
哪怕這是間倒座廳,背著陽光,依舊十分明亮。
除此以外,還有屋內擺放的一個西洋擺鐘。
一聲聲有節奏的敲擊,還有表針指明著時間,整鐘還會報時,比榮國府庭院各處擺放的日晷精巧的多了。
鴛鴦可是榮國府的大丫鬟,她並非沒見識的,也識得鐘表,隻是榮國府的擺鐘,唯獨賈母房裡有一座,旁處可見不到。
西洋鐘都是遠渡重洋而來,向來都是貢品,市麵上很難買得到,價值自然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