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祐帝的輟朝一連持續了數月,從盛夏至晚秋。
而京城的動蕩卻絲毫沒有平息的征兆。
但朝事不可廢,群臣不遺餘力的諫言,又主動向隆祐帝低頭認錯,攬下如今京城亂象的罪責,終於宮中傳出的口風鬆了些。
一些緊急的朝事,隆祐帝已在處置,門下省也開始了收發奏折,而科舉改製一事,仍沒有一個定論。
不過,文臣主持的‘經筵大辯’被許多人所推崇。京城學子也巧妙的將爭鬥,改為了宣揚‘經筵大辯’,來一場道統的曠世之戰。
因為在他們眼裡,他們是有必勝的把握。
嶽淩不應戰,那便是當了縮頭烏龜,改革事宜自然不能服眾,甚至隆祐帝或許都會因此動搖。
若是應戰,一個武夫出身的勳貴,如何同熟讀四書五經的儒生爭辯?
他們甚至覺得,無需碩儒登場,便是隨便在翰林院挑選出幾位,便已足夠了。
沒有什麼事比能看仇家笑話更振奮人心的了。
所以京城裡風雨飄搖,又飄上了另一個高潮。
一行學子滿街宣揚“經筵大辯”,口乾舌燥,也沒了太多腳力,便在一處茶攤內吃茶歇息。
儘管腿上閒了下來,但嘴上依舊是忘不了對嶽淩有詆毀之詞。
“便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一介武夫,沒有半點師承,連蒙師都無從考證,竟然就堂而皇之的指導起我等寒窗苦讀數十載的學子讀書來,還妄圖更改上千年流傳下來的科舉,他的底氣從何而來?”
“仁兄消消氣。他的底氣自然是從皇城裡來。”
旁邊人一麵斟茶,一麵寬慰,“不過,近來在皇城裡傳出了好消息,應當是陛下也忍受不住了,想要促成這‘經筵大辯’,萬千學子的宏願,終於要在不久之後降臨了!”
隨著慷慨激昂的陳詞,周遭之人也愈發蠢蠢欲動,紛紛加入這場“經筵大辯”的討論之中。
“你們可聽聞了,近來已有江南四大碩儒世家顧、陸、朱、張,先後遣傳人入京。尤其是顧家,更是家主顧炎亭與當今衍聖公並稱為文壇兩大泰鬥,親至京城,為我等學子站台請命!”
一旁人驚愕問道:“難道就是那個桃李滿天下,家中曾幾度任帝師的顧家?聽聞,當今顧家家主的學生,也是遍布朝堂啊。”
“自然是這個顧家了,難不成,還有人敢在這個時節冒充顧家的名頭打秋風?”
眾人麵麵相覷,又有人不禁疑問,“舊時定國公曾在江南賑災抗倭,對蘇杭兩地百姓都有大恩,顧大師入京來,真會是為我等站台的嗎?”
由於京中的學子,並非萬眾齊心,還有如“清風學院”這樣的奇葩,高舉支持定國公的大旗,常常引發摩擦。
又有江南之地的學子,不少談及定國公在江南之地的作為,為定國公開解說,“就事論事,不能磨滅以前的功績”,與眾人的觀念相悖。
所以不少人都更加謹慎了些。
“放心,已有人去顧家臨時落腳的館驛探過口風了。先前顧家家主受邀到兩廣講學,與定國公素未謀麵,二人並無舊交。”
“而且顧家主入京第一站便是造訪的梅家。那個梅家,你們身為土生土長的京城人,難道還不知?”
眾人登時瞪大了雙眼,眼中更是激動,多了幾分殷切的期盼,“你是說,如今的翰林院掌院,梅大學士也會參與其中。”
講述者講述著泰然自若的點了點頭。
周遭少不了拍手叫好的人,“梅大學士的經曆可謂傳奇,幼年便已是聞名已久,以神童著稱。後家族陡遭變故,不得已走上求學之路。這一路來自然是艱辛,卻也鑄成了他高於一般人的眼界。”
“最終學成回京,一舉中第,彆提有多神了。如今更是在翰林院編修史書,而且如今國子監修習的經義注釋,都有他重新注腳,五十年來未有更改。如此天縱之才,竟然也願意屈尊降貴,代表吾等學子,登上‘經筵大辯’,何愁不勝?”
講述者笑道:“勝自然是勝,要徹頭徹尾的勝。要在陛下麵前,在文武百官麵前,在滿城學子麵前,揭露定國公才疏學淺的本性。”
“女真不是要南下嗎?定國公剛好武力超群,要他去遼東戍邊就好了。”
旁人哄笑一團,“那不就相當於送定國公流放苦寒之地嗎?”
講述者攤攤手,“誰讓那些‘清風書院’的奇葩說我們數十萬學子都敵不過一個定國公呢?論武力或許他真能以一敵萬,那去遼東對抗女真人的鐵蹄不是剛好?到時候倒真要看看他能不能以一敵萬!”
……
皇城內,坤寧宮,
隆祐帝心情不佳,難以排解時,便會不自覺的走來皇後寢宮。
待隆祐帝皺著眉走進來,皇後已然是了有所悟了。
吩咐宮女去外麵煮羹湯,床幃之間留他們老夫老妻說話。
皇後扶著隆祐帝坐下,褪去繡鞋,跪坐在床榻上,為他輕輕揉捏起額頭來。
“陛下操勞已久,再歇歇也未嘗不可。”
隆祐帝不覺歎了口氣道:“九邊今日有報,北蠻吐吉可汗之弟整合草原各部,隱隱有卷土重來之勢。不過,他們在邊境陳兵,又主動與邊關將士聯係,想求娶公主,與我朝聯姻結秦晉之好。”
“或許是感受到女真人的威脅,不得已而尋求庇佑。”
皇後十分困惑,“可如今朝中並無公主,那郡主?”
隆祐帝歎道:“或許並無不可,但誰人能願意將自己女人嫁到那種苦寒之地呢?和親亦非朕所願。”
皇後幾乎是下意識,道:“那讓嶽淩再統兵深入漠北,又或者去遼東犁庭掃穴?”
隆祐帝搖搖頭,“他如今已是夠忙的了。難為他將自己長久以來積攢的名聲,在這一次作為賭注,對抗滾滾民意。接下來,京城裡的事,仍是非他不可。”
“是‘經筵大辯’吧?”
隆祐帝知道這滿京城宣揚的消息,是瞞不過皇後的,便也未感驚訝,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
皇後又追問道:“陛下是如何計劃?”
隆祐帝答道:“依照朕和嶽淩的密信往來,據他說是操辦的越隆重越好,朕實不知他有什麼自信,要將這一場弄得如同曠世之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