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鐘後,我駕車回到水岸旅社,林銳閒逛完也正巧進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女友不僅毫發無損,而且跟個沒事人般平安歸家。Kr當即又作出那種猙獰狠毒的表情,令屋裡之人毛骨悚然,紛紛退到牆頭給她讓路。一合上門,她繼續自己的表演,開始亂砸杯子,打屋內時不時傳來野獸般的低嗚。我隻得給林銳打地鋪,並按Kr說的要他睡大廳。
這一整天發生的諸多雜事令我睡眠相當差,渾渾噩噩中似乎睡著了,卻又能感覺四周的動靜,想翻個身又似乎自己已入眠。在這種煩躁之下,我爬起身,掏出煙打算下樓跑步,將自己搞到心力憔悴為止。悄悄推開門,起居室內燈火明亮,沙利文衣衫不整地橫倒在沙發上熟睡,而範胖與眼鏡正在挑燈夜戰,他倆的破網站終於建設完畢並正式上線了。
於是,我與範胖叼著煙,行走在空曠無人的水岸邊,順腳一滑來到了街心花園。
“讓沙利文這樣與你們合住一屋,實在不像話。她畢竟是個女孩,我明天去定套更大的客房,爭取讓所有人都能獨處一室。”我睡眼惺忪地望著遠處街景,問:“拖著她避難倒是可以,但不能一直帶在身旁,她最終還是要回老家的。你有什麼未來規劃?咱們來釐一釐。”
“再等上幾年,我想我會娶她,”範胖搓揉著臉,望著遠方發呆,道:“她已經沒有未來了,你懂不懂?隻要再回到那個破家,那麼一切肮臟的回憶,不快的人生都會卷土重來。光是現在,就與賊婆娘混在一起,甚至敢於拿刀去公路謀殺貨車司機,將來鐵定會坐大牢的。而我想給她一個真正的家,我要肩負起這個責任,不再讓淚珠在她眼中打轉。”
“範胖,你不會是喝醉了吧?你倆年紀差了那麼多,即便你願意她也不願意啊。”
“她願意,這些天我跟她告白了,現在沙利文已經成為了第七名蘭開斯特。她所遭過的罪,我連過上一天都不敢想象。所以啊,咱們該真正想一想,要怎麼來對付那夥賊婆娘。我當時被氣昏了頭,才魯莽行事,現在搞得自己連家都難回。”
儘管範胖仍在慷慨激昂地抒發胸臆,但他的聲音在耳旁逐漸變得朦朧,猶如躲在水下諦聽岸邊。我頭一歪,倒在他肥厚寬闊的懷中酣睡起來,以至於被他背著回旅社也毫無查覺。
第二天正午,客房內此起彼伏傳響著粗重鼾聲,我被各種汗臭腳臭獨自熏醒,出門跑了一圈後感覺神清氣爽,便回到屋內靜等有人醒來,打算去英格拉姆投水自儘的湖區逛逛。
恰在此時,桌上手提電腦傳來嗶嗶啵啵的碎音,按亮屏幕後,見這個網頁已有人開始瀏覽了。論壇版塊裡現出一條訊息,似乎是有人遭上了疑難雜症,上門來求助。留言欄裡寫著:
“今年第七期你們節目裡所談到的妖怪食耳,我家現在也出現了!該怎麼辦?天哪,這太可怕了,你們能不能過來看看?我求告無門,誰都不願理我,所以隻能找你們。”
我按照此人留下的聯係方式撥打對方號碼,接電話的是個驚慌失措的女性,聽聲音大概還是個未成年。她就住在亞特蘭大植物園附近,於是我同她相約在克利爾河以東的商品街,那裡有數不儘的店鋪,這樣比較符合她的消費能力。整理完包的同時,女兵也起床了,她讓我稍等片刻,自己去衝了個澡,然後挽著我胳臂跳上破車,一路朝著西南方而去。
“話說回來,食耳這個概念是我當初灌輸給他倆的,範胖眼鏡連問都沒問我一聲就發在公告欄裡。”與這個最早有過接觸,而今卻變得最陌生的女兵並排坐著,我深感頗不自然,隻得一路說些笑話來緩和氣氛。她漫不經心地應答,斜倚在車窗前失神地望著街景。回想曾經,坐在果核酒店附近的水池前,那些美好的片段,我不僅感到唏噓。
“你為何要脫離自由憲兵,跑來咱們這個破組織裡瞎混?他們都是些沒眼光的人,搞不好明年就給自己玩倒閉了。”我推了推她健壯的胳膊,問:“你沒背著我,跟他亂來吧?”
“你還有臉提這個?是誰最早背叛對方的?老子就去佛州出趟差,你就與白領婊混在一起,還好意思指責我?你不仁我也不義。我和他好著哪,老馬難道沒告訴過你,我倆經常自發去打掃他家地窖麼?”她歪著嘴訕笑起來,說:“我本就不貪錢,這些年也掙夠了,他們電台添置設備都是我投的錢。怎麼了?你想趕我走?我就要讓你不舒坦,彼此瞧著彆扭!”
“我沒那麼想,在你離開的日子裡,每當深夜我總會想起往昔,給我看看。”我抓過她打著石膏的手,那條曾橫掃一切擁有超強腕力的左胳臂,已是爬滿青紫瘀斑,不免悲歎道:“何必那麼賣命呢?據說他們能全身而退都因有你,許多事是強求不來的,我反倒覺得霍利斯曼配不上你。眼鏡說你爬在他家屋頂上獨自掉淚,並說很對不起我,那是真的嗎?”
“哈哈,你自己信嗎?我是那種會隨便掉淚的人麼?那是老馬潛意識裡一直將我歸為你的女友,故意編織一些美好的謊言,希望能重新撮合我倆罷了。”女兵嘴裡雖這麼說,但將腦袋靠上了我肩頭,問:“你今天乾嘛跟我說這些?難道又想吃回頭草了?”
陽光斜射在女兵秀發間,將原本淡金的本色染得一片雪白,亮得人睜不開眼。我低頭去看她,卻見得她發根處呈棕紅色,那是焗油前經過反複的漂白,才讓顏色變得那麼淺。
“原來你發質是棕紅,這色澤不是挺適合你麼?乾嘛漂得這麼白?”我順手撈起她幾縷斷發,說:“在地底時黑漆麻烏的,每個人都渾身血汙,加之印象淡,我已不記得你之前了。”
她像觸電般從我肩頭跳起,回到自己的座椅上正經危坐,麵色略有尷尬。我隻得緘口不語,專心致誌地開車,很快抵達了目的地。她戴起一幅蛤蟆鏡,表示自己懶得動,就坐在車裡等。我不好勉強,定了定神,抬腿上了鐵扶梯。
這是一家新開張的冰室,儘管往外派發了許多招待卷,但依舊顧客稀少。也許新客戶很靦腆,也可能囊中羞澀,總之是她指定的,我也隻能客隨主便。推開玻璃門,這小店就隻有三人坐著,牆角有個人點了杯碩大的水果刨冰,幾乎能將腦袋擋住,見我正在門前東張西望,舉手打招呼,她就是那位深受食耳騷擾的人。
半分鐘後,我失魂落魄地狂奔著逃下樓,一個猛子撲進破車,臉色煞白。女兵正在翻看雜誌,見眼前一黑,我幾乎滾爬進來,不由摘下蛤蟆鏡,好奇地問這是怎麼了。
“我的媽呀,這肯定是錯覺,沒想到大白天還能見鬼!”我要她換個座位打算迅速逃離,女客戶已款款地扶著鐵梯下得樓來,她柳眉倒豎,手撐在引擎蓋上,嘴裡臟口呼之欲出。
半小時後,我在此人威逼利誘下,隻得將車開回水岸旅社。進了門我該如何向眾人解釋?他們會不會與我一樣惶恐不已?尤其是林銳,我無法想象屆時浮在他臉上的會是什麼表情!
不論我躊躇遲疑,這雙穿著黑絲的高跟鞋,還是站到了客房跟前,輕輕扣響了門板。
馬洛的公鴨嗓門由裡往外過來,並充滿著驚喜。很顯然,他揉眼起來所乾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去看自己的門戶網站,這會兒心頭就像灌了蜜般喜不自禁。而聽聞有人正在禮貌地叩門,當即辨彆出既不是客房服務也不是我與女兵,而是客戶親自來登門拜訪了。
然而,當瞧見一個高大人影正站在自己麵前,震驚、僵木、驚懼這一連串的表情堆砌在他眉宇間,眼鏡抱著脖子怪叫一聲,瞬間癱倒在地,嘴張得像隻蛤蟆,久久說不出話來。
十分鐘後,所有人都衣著妥帖地端坐在沙發上,彼此麵麵相覷,不知該說什麼。當最後一個起床的林銳推門打著哈欠出來時,不禁呆若木雞,指甲無意識地扣起了門框。久而久之淚珠開始在他眼眶中打轉,這小青年再也控製不住自己,聲嘶力竭地哭出聲來。
“勿忘我,你為什麼還活著?既然活著乾嘛不早些讓我們知道?”他顫顫巍巍走到女客戶麵前,一下抱住她俏麗絕倫的臉,左右端詳起來,問:“那現在我該管你叫什麼?”
這個令人震驚的客戶,便是令人無法忘懷的彌利耶,哪怕她在我等心中已不存在,但圍繞她的話題始終沒有斷過。同時,她也是與林銳訣彆後不久,壯烈犧牲在天穹花祭台的其他時空線老媽,死裡逃生的人們親眼目睹她被末裔撕成了碎片。然而卻不知因何緣故,此刻她正略帶著得意坐在我們之中,那張臉比起過去精致了數倍都不止,而且顯得越發年輕了。
在冰室屋尾相遇時,我沒能立即將她認出,隻覺得此人不論怎麼看都不像是未成年,哪有穿著婊氣十足工作套裝的學生呢?很顯然更像是走T台撈金的模特。而當她摘下墨鏡頷首致意時,我方才想起這張畢生難忘的臉,腦海中回蕩著以往她各種尖酸刻薄的唾罵與嘲諷。而今她早已是脫胎換骨,剪了個乾練的齊肩發,脖子上掛著張名牌,美國房產投資經紀人。
“嗯,主意是不錯,可我有家庭,還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彌利耶隻是我的副業。”
我建議她與我們一起漂泊四海,她裝出饒有興趣的模樣認真聽完,然後以此婉拒了。所謂的穩定工作就是指這個。不過由她嘴裡繼續描述出來的話,著實令人汗毛倒豎。她說正因工作上的便利,手上擁有無數套空房,可以將刺殺目標迷醉綁架,關入地下室日夜折磨致死。
這是一個醜惡到難以想象,又渾身充滿血汙的煞星,林銳曾經如此的血氣方剛,崇尚暴力美學,結果卻被她生生打服,製得俯首帖耳,以至於與她獨處時再不敢揮舞虛弱的拳頭,任由其驅使與羞辱。勿忘我手段究竟去到哪裡?我沒有與她實際交過手不知,但當時近百名暗世界菁英裡,能鎮住她的隻有兩人,一個是泅水之星瓦萊鬆,另一個就是拳王裘薩克。
人們厭惡獍行是因他們割舍不去的悠久曆史,而在現實中她被許多人痛恨,卻是因反複無常與狡詐成性。她十分聰明,又善於偽裝,可以溫柔得讓頭腦短板的我們替她去衝鋒陷陣,哪怕戰死也覺得是如此壯美。同時她又精通以狐媚迷惑眾人,不在意被人吃豆腐,這點讓許多不懷好意的男性都圍著她打轉,在那些愚鈍的目光注視下,她象隻高傲的白鹿熠熠生輝。
而今,這個女人以遠勝過去數倍的嬌美重出江湖,到底是福還是禍?無人能猜透其用心。但我與林銳有種直覺,她來見我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定會有滔滔不絕的廢話要講。
“我其實已經死了,”當大家鎮定下來後,她輕啟朱唇,哀歎一聲,道:“現在你們見到的我,已不是最初的我,因為我已不是人,而是隻純粹的半妖。至於這是怎麼回事呢?”
三個月前的6月13號午夜,潛入天穹花祭台的人們,還未靠近末裔前紛紛被其高超妖法化為了肉靈芝與陰草,當見到呂庫古小姐正在地坑奮力救援時,這個人再也忍不下去了,這是因為當她吞了心臟後,腦海中產生了一段與人坐在海上孤舟中的記憶,對方告誡她,正在忙碌的女孩,其實就是自己另一條時空線裡的亡女安娜,所以勿忘我決定以卵擊石,以犧牲自我來轉移末裔視線,騰出空間讓她死裡逃生。
但她真的甘心求死麼?顯然未必。勿忘我曾說,在最後一個疑問搞清楚前,她還不會下去。這時,就到了驗證問題的時刻了。爬行在巨蛇龍骨上的她,最終依舊躲避不了音彈攻擊,被活生生擊中,她急速祭出妖心的一半當替身,自己則利用眠月鏡棱從另一個方向竄走。正因這是半顆實心,竟連老妖也被其蒙蔽,就這般僥幸地存活下來,也致使末裔變得不完整。
而當逃出崩潰的天穹花祭台後,她吃驚的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回到了一小時前的陰蜮,正從臭水中緩緩爬起。於是乎,耳旁聽見有人在喊她名字,那個高聲疾呼之人便是我。隨後爆發了金光黨蟊賊們全麵入侵事件,她與幸存者捕獲對方的紅發男,躲在燕子窩裡等待時機。
拳王,拉多克等人對紅發男施以嚴酷拷問,倆人打累後出洞散心,趁著這個機會,紅發男對她耳語了幾句,令她頓生他念,很快便偷偷掩護此人逃跑。至於他是誰,金光黨餘賊們又躲在何方,這個答案她比誰都清楚,隻因連月來他們始終混在一起。
這亦表明,前後出現在水銀心瓣的兩個彌利耶,是不同時空線背景下的產物,一個來自當下,一個來自未來。勿忘我就像水中鏡夢所說的那樣,成為了所有不可能之中的最大可能。
“這個世界在洞破雷音甕的同時,發生了微弱的變化,雖然表麵看不出來,但實質已被徹底改變了。”勿忘我站起身,緊握林銳的肩頭,眼中閃爍著星光,道:“你不該繼續待在這個鬼地方,咱們的戰場在北方,跟我來,讓我們去揭開征服所有彌利耶的序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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