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驟雨,電閃雷鳴,朦朧且又清渺的冷月,具備了外出搞綁票的一切絕佳條件,隻消套上相同材質的黑橡膠雨披,再配上一雙下河捕魚用的高幫套鞋,便可悄無聲息混入坡下群賊之中。設想固然很美好,然當真要去做時,卻又顯得無從下手。
要如何從人堆裡精準地找到他並帶走?抑或是隨便遇上誰先綁了再說?我還沒完全想好。換成其他人不好說,但這個破相小子被我碾壓過兩次,多少還是有把握的。
我有些犯困,盯著拉多克脖頸上的鏈子發呆,伸手撥弄著,問:“這哪買的?怪好看的。”
“亞特蘭大的機場禮品部啊,你是不是也覺得不錯,我就是喜愛它的款式,其實是鍍金的,不值錢。”他嬉笑著,聞見桃花正盯著自己咳嗽,不由端正坐姿,裝出神情肅穆的模樣。
“咱們可以繞一個大圈,從後山樹林邊緣出去,再徐徐靠近他們的營寨。”威廉姆斯畫了張草圖,標寫了具體走向,但有個致命缺陷,那就是底下人實在太多了,很難不發出動靜。
十多顆腦袋盯著這張破紙,愣是拿不出一個好點子,就這麼邊看邊想,有片光斑掠過眾人眼睛,禮貌者抬頭望去,是拉多克劃著火柴給自己點煙,燭燈映在他鋥亮的配槍槍身上。
“怎麼了?打火機沒油了而已。”他被眾人盯得不好意思,支起手狠狠抓著頭皮,有些惱怒起來,道:“你們歸你們繼續商量啊,全都看著我乾嘛?我還能上哪去?”
一次不易察覺的微笑勾上了琴弦的嘴角,他拍拍灰爬起身,扶著他的肩頭說:“有了。”
“你是說與群賊們找些樂子,搞一場比賽?”桃花蹙緊的柳眉鬆開,要他詳儘道來。
“對,與他們比試槍法。黑幫本就剽掠四方,喜愛展示自己勇武的一麵,又信奉社會達爾文主義,所以吟詩作畫不行,但耍橫鬥狠卻未嘗不可。”禮貌者背著手在道場來回踱步,道:“但凡搞賭博,總要有些賭注,現在他們將坦克架在道前,擺明了在等待下一次的進攻開始。這件東西始終是個巨大威脅,黃火藥恐怕也炸不毀,我們就以它來作為條件。”
“就算贏了,你怎知他們會乖乖挪走坦克?在夏洛特時,十五個流氓因我在旁偷拍,衝上前毆打我,結果被趕跑後去了警署報案,全都是些沒皮沒臉的家夥。”迪姐聳聳肩,不置可否,說:“我擔心一旦露怯,反滋長了他們的氣焰,越發不肯撤去,沒準又要開始強攻!”
“不在乎輸贏,因為賽事一起,所有人目光都被聚焦,可以掩護你們趁機將人拖走。”他抬起腕子看了看表,說:“現在是九點,如果打算強攻早就開始了,不會等到人困馬乏還在擺架勢。他們可能在等什麼被運過來,亂來會死許多人,他們也要計算成本得失。”
“也隻能這麼辦了,但願萬事順利吧。”我拿來麻布將胸脯裹平,與迪姐套上雨披踏入雨幕,開始了夜襲敵營。眾女將會在十點整登上碉樓去喊陣,為我們提供掩護。
一路無話,我們走鹿血灘出了木門,爬下林道開始疾行,不久後來到了古墓石屋周遭。據迪姐說,天竺菊一行人打開戥星台下去,約莫是下午一點整,迄今為止已走了八小時。我們打過無計其數電話,全都顯示不在服務區。這表明她們正行在地底深處,信號被屏蔽。
“我有些明白了,”她說著說著,忽然一拍腦門,叫道:“汙水廠在帕特南,他們靠腳去走,最少也得大半天,沒準現在還未爬進胡桃蛾的洞穴。要等他們回來,恐怕得明天了。”
“是,那又怎樣?你是說他們成功躲過了這場浩劫嗎?”我聳聳肩,朝屍脊背掃了一眼。
“給鴛鴦茶打電話啊,他即便被暗世界限製了行動,但去自己盤下的廠房總沒問題吧?還記得對付髏龍那晚,咱倆走的那個窨井下水道麼?那裡就是所謂的龍口啊。”她從我懷中奪過手機,說:“底下全是朽爛的地根,如果他能找來施工隊打通這個鬼地方,不就等於立即將人撈出來了嗎?那麼他們所獲得的谘詢,也能第一時間傳達給我們知道啊。”
電話很快被接通,男人此刻不在鴛鴦館正行駛在風雨中。當聞見我們的聲音,自是歡喜異常。他說自己走了幾個地方,找到一家原特種部隊退役的傭兵公司,打算趕來女神峰,尋機將我們帶出來。他們最快將在明天正午抵達,不過當聞聽圍攻的人馬有兩百人,他沉默了。
“什麼?坦克炮口正對著教堂?那你們要怎麼辦啊?”當他聽說有輛謝裡登,頓時暈了。
“我們打算去綁他們一個人,問明基本布局和實質意圖。”老實說我不太敢再麻煩他去刨坑掘土,鴛鴦茶與我半點關係都沒有,卻是出力最多的一個。換做我是他,被彆人屢次拒絕,又在電話裡被挖苦,早就光火了。憑什麼要為這麼一個娘們辦事?並且會得罪許多人。
“明白了,現在時間有點晚,施工隊哪那麼好找,隻能去鎮上撒幣,將所有壯勞力集結起來。彆去找死,你們一定要撐到我率隊趕來啊。”思慮片刻,男人沉重地掛斷電話。
“總算有了些好消息,走吧,奇跡一定會出現。”迪姐鬆了口氣,扶著我的肩繼續趕路,她故意裝出一副輕鬆的模樣,要我彆去多想其他,人的信心很重要。就這般走著走著,她瞥見我正在低聲抽泣,便停下腳步,問:“怎麼了?你無端哭什麼?難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不,我哭的是自己無能,每次都將你卷入危險之中。我記得綠城時,你還在與魂鐮偵探他們計較幾千塊錢;頭一回去派恩維爾,你搬出三套被褥問我喜歡哪套?哪怕離開北卡前,你還問我乳罩的顏色是選深藍還是紫色,那時的你生活多麼平靜,要是你沒遇上我該多好?”
“出了事當然是去找尋解決的方式,醉蝶花,你不是小孩子,彆總說假若,如果這種話。”
“我簡直無從想象,像你這樣的金領階層,飲食起居都講究高標準,平日裡注重養顏,又對各種名牌津津樂道。而今卻像個江洋大盜與我一起乾綁票,你怎可能做得來呢?最可恨的是,哪怕打暈了那家夥,我也拖不動,得靠你背回來,我正在逐步將你變成一個壞女人啊。”我撲倒在她懷中,道:“躲在藍花楹神清裡的家夥說,她看過無數個你,有些仍很安詳,而有些相當陰森。我害怕自己的所作所為,最終會讓你化為惡鬼,到那時我該怎麼辦?”
“愛的極致就是恨,幻想的儘頭便是真,還能怎樣?你要努力讓我彆走到這一步啊。化影後的你雖然很可愛,也能帶給人另一種衝動,但性格卻越變越軟弱了。我依舊記得我們的當初,那時的你很有見解,總是彆出心裁,我最喜歡看你評價自己智謀廣遠時,那種得意洋洋的表情。”她倒是顯得無所謂,笑了:“男性的你與女性的你,都有獨特的一麵,保有真我,比什麼都重要。這件事若能完美收官,我希望能留給你我獨處的空間。”
九點半,我們抵達指定位置,借著豪雨掩蓋腳步聲,混雜進了蟊賊之中。正因身高馬大,不怎麼引人注意,便在雨棚間走走停停,尋找那個倒黴蛋的身影。偶爾間路過白天那個棚子,瞧見輪椅男正與銳將在商量,天明時分會從Wre倉庫運來鎮暴用具。琴弦的猜測是對的,群賊很懂精打細算,他們不願損失人馬,一旦遭到重創,那麼便會造成權力真空,新的黑幫就會因此崛起,這是他們萬萬不願見到的。所以打算采取逐步削弱的戰術,鞏固戰果。
商量是一回事,對外動員又是一回事,十多個頭目商量妥當,便邁步出門,指點各自手下盯緊坡道,莫給堡壘裡的賊婆娘趁機溜走。他們也分成三班倒,固守住每道隘口。
時隔不久,碉樓上傳來露西的大嗓門,她拿著擴音喇叭,先是譏笑了群賊幾句,大抵在說為了對付區區幾個女流,居然動用了那麼多人力物力,真是丟了男人的臉麵。然後話鋒一轉,挑釁他們說敢不敢與娘們來比試槍法?黑幫一聽自是喜不自禁,各種下流話彙集一片。
“怎麼賭?要是你們輸了就投降麼?”銳將也是興致勃勃,翻身上馬來到人前,問。
“天降大雨,又濕又潮,大家打了一天,都很疲乏了,想洗澡休息。若是我們贏槍,你們將坦克撤去,彆趁黑攻城,大家休戰半天怎樣?你總不能讓大家這樣熬到天亮吧?”番茄儘量展示自己的嫵媚,答道:“要是輸了,就隨你提條件好了,總之投降是不可能的。”
“老子不與學生對話,人微言輕換個有份量的人來,叫白天那個金發女登樓對話。”輪椅男對空鳴了一槍,奸笑道:“想換取生存空間?彆做夢了,條子們若是有膽量早就到了,你們等不來援兵!賽槍當然可以,若是輸了你們下來十個女的,輪流伺候咱們這些叔叔。”
“她染上破傷風臥床不起,連爬都爬不起來,要怎麼對話?”儀賓女推開露西,接過話筒高喝道:“就依你的條件,彆說話跟放屁一樣。”
那麼要如何來賽槍呢?就是射取煤油燈。城垛距離坡下為120米,各自在本陣挑起幾杆夜燈,雙方共發三輪槍,誰擊碎得多就算誰贏。
這些黑幫彆看個個肌肉腦袋,卻精得跟猴似的。公路空曠坡道又是條風穴,鐵蓮子很容易就被刮偏方向;而反觀女神峰,卻是一個相對息風的城寨,他們隻消繞過坡道,在樹林前射擊,精準度完全能夠把控。如此一本萬利之事,贏了還有女人玩,隻有傻瓜才會不同意。
“彆繼續圍觀了,破相小子找到了。”我推了把迪姐,要她彆站在人後當觀眾,目標人物出現了。他正站在前排,身邊擁簇著十餘個人,想靠近是很容易,但又要怎麼帶走他?總之左思右想,也找不出破綻。我隻得苦著臉向她建議,要不索性咱們換個邊緣人綁走算了。
“不,定好的計劃,彆因略微挫折就隨便放棄,繼續觀察一陣再說吧。”她問我要過一支煙抽著,問:“我想知道,你當時為何非要選他?我也考慮過這種問題會發生。”
“嗯,那是因為他打不過我,看著就很沒用,若換個五大三粗的,我會緊張啊。”
正聊著天,她忽然對我做了個噤聲,指著前方要我去看。破相小子去支燈柱了,第一輪鬥槍的人選是騎馬男,他顯得很有信心,抓起一把空槍對準城頭,嘴裡發出一聲啪。迪姐腳步輕移,繞到了人群邊緣,我不知其所為何意,也跟著她走。待到繞定,就聽得嘹亮的槍響劃過夜空,敵我兩盞燈應聲而滅。銳將果然不是浪得虛名,確實是個好把式。
見他百步穿楊彈無虛發,底下群賊瞬間變得如癡如醉,歡呼雀躍。迪姐卻皺著眉頭,又往另一個方向繞圈。我再也忍不下了,一把握住她的手指,問這麼繞來繞去究竟想怎麼乾?
“這個孩子正巧站在步槍前,我想讓它們炸膛,但前方被人擋著,容易造成誤傷,所以才要尋找合適的位置。”這個女人簡直是一根筋,她絲毫沒想過四周之人與我們是敵我關係,卻隻想避免誤傷,趁其傷了手腳回後方包紮時再設法擒下。聽完她的見解,我徹底無語。
然而,機會很快就給她等來了。第二輪鬥槍開始前,騎馬男抓了把破的,待到擊發時卡殼了,隻得再換一把。破相小子便蹲在泥濘中檢查槍械,隻見迪姐雙目開始透黑,陣陣弧光從春田步槍槍膛內透了出來,伴著一聲脆音頓時炸了膛!破相小子人倒沒事,卻嚇得跌坐在地,臉上多了兩道血口。他見四周都在哄堂大笑,便甩了甩手往回走,嚷嚷著要去看醫生。
“機會來了!”我尾隨其後,跟著此人一塊進了雨棚,想打暈破相小子很容易,但會發出響動。我挑開舌尖,腦袋上方蔓出黑霧,緩緩來到此人背後。男孩正在抹臉,餘光散瞳中瞧見身後有人影,不免困惑地轉過臉來。我不待其發聲,立即將唇舌填了上去,掙紮中他撫到隆起的胸脯,不覺大驚,但一切都太晚了。當我移開嘴唇黑霧正好降下,將這家夥腦袋四周空氣抽空。他劇烈抽搐了二十秒,雙眼一翻癱軟下來,人還未及地就被迪姐扛到肩上。
“快撤,沒想到這個男孩個子不高,人卻死沉死沉的。”我倆撒開丫子狂奔進了樹林,第二輪鬥槍剛剛結束,結局又是雙雙擊破夜燈,群賊中開始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音。有些人覺得碉樓上的女流不可等閒視之,在占儘絕對優勢之下,依舊能戰平,實屬不易。
我倆在密林中幾度易手,一直跑回屍脊背前才敢放緩腳步喘上幾口氣,此人恰如迪姐所說,體重與身材極為不配,就像在背一座銅像。他似乎睡著了,嗅著我發間清香,抱著我柔軟的腰肢,還以為在家裡發夢,正淌著口水在喊媽媽。該怎麼處理他?像對付藥店老板痛毆呢?還是好言規勸?我肯定沒這個體力了,然而革命的火炬必須要交到理性之人手裡。
“讓我來拷問他?”迪姐吃驚地瞪圓麗眼,急急擺手,叫道:“我乾不了這麼殘忍的事!”
“誒?我怎麼在樹林裡?”破相小子被這聲尖叫吵醒,一抬頭見自己正扛在彆人肩頭,立即意識到自己落入了殘暴恐怖的莉莉絲手中,便打算放開喉嚨高呼救命。我隻得閃劈他的後脖頸,再度令他陷入溫柔鄉,就這樣氣喘籲籲地回到了鹿血灘大池前。
“我能乾這件事,她們也同樣能乾,但賊婆娘們下手不知輕重,又被彆人重兵圍困,哪還會有好臉?捉到這個活口勢必會往死裡整啊。”我將此人卸下,抱住迪姐的肩,叫道:“正因你內心厭惡暴力,又討厭見到血淋淋的場麵,因此不會傷害他,隻有你最合適。”
“真是恨死我了,你總是逼著我去乾最厭惡的事!”她伸手背起男孩,狠狠擰了我大腿一把,腳步沉重地推開木門,惱道:“你讓我想想該怎麼辦,先叫藥店老板把鎖打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