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嘉靖的話,呂芳一愣。
心裡頭的感動也在這一刻瞬間被衝淡。
什麼意思?主子是說,徐閣老這是在作戲,故意給張居正等人看的?
嘶!這看起來也不是很像啊!呂芳心頭吸了口氣,又下意識的看向眼前的本命。
“哼,”嘉靖輕哼一聲,“徐階是何許人?好不容易有了現在這份家業,他會輕易放手?”
“你們隻在這首俠客行中看到了信陵君‘竊符救趙’可這是徐階要給你們看的!”
“他要效仿信陵君不假,但不要忘了,信陵君也曾主持過第四次合縱攻秦……”
“信陵君的本質,也是一個政客!”嘉靖說著,像是在提點呂芳一樣,手臂愜意的耷拉在浴桶邊緣,輕抬了抬手指,道:
“政客的所有行為,都是為了利益!”
“隻要結果導向他們想要的,那此前不管做什麼,都不過是手段……”
聽到嘉靖的話,呂芳心頭猛的一怔,主子不是在惡意揣測?徐階難道真的另有打算?
看著徐府庭院中,已經與張居正等人商議著接下來如何對付李承武,並且還得到張居正等人照顧徐家承諾,一副要犧牲自己,與李承武同歸於儘的徐階,呂芳怎麼看都不像假的。
可主子說的有這麼篤定,信自己還是信主子,呂芳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信主子。
看著本命上的徐階,呂芳突然覺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個新兵蛋子。
此前,他始終覺得,在政治層麵,自己跟嚴嵩、徐階他們是同一個層次的。
可這一刻,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不如徐階?這讓呂芳有些接受不了。
“你也不必覺得不如人,”這時,嘉靖說話間從浴桶中站起身,“徐階這一次怕是要釜底抽薪了,這個尺度他要是掌握不好……”
“嘩啦!”乾淨的道袍披在身上落下,嘉靖甩手一道‘清潔符籙’打出,將身體弄乾淨後,瞥了眼本命上,送張居正等人出門的徐階。
“那麼,彆怪朕一刀切了。”
聽到主子的話,呂芳頓時沉默。
這一刻他明白了,即便主子有通天的手段,但人心這東西,終究是不能全部看穿的。
就比如現在,主子知道徐階不會放棄,但徐階接下來要做什麼,他也不知道。
“不要覺得可惜,”嘉靖的聲音再次響起,頓時呂芳回了神,“朕知道,伱覺得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修仙者,若是放棄了會影響大明。”
“但朕也要告訴其他人,不要仗著修為高了,可以成為朝廷的中流砥柱了,朕就不可以放棄,朕沒有什麼不可以放棄的……”說完,不等呂芳說話,嘉靖再次道:
“再去給朕安排十二個妃嬪來。”
“是!”呂芳收起浴桶,恭敬退了下去。
徐府,後堂門口。
徐階看著走入雪霧中,遠去的張居正等人,突然出聲道:“諸位,以後徐家就仰仗了。”
聽到徐階的聲音,張居正等人下意識的回頭,隔著厚厚的雪霧,就看到徐階竟向他們深深作揖行禮,這一刻三人的心狠狠一顫。
就連高拱也是在這一刻心中感動。
剛才他們詢問了徐階接下來的計劃,但卻沒有得到徐階的任何回應,隻是讓他們配合,所有後果他會自己一力承擔。
如此看來,徐階是真的打算犧牲自己了。
“徐閣老放心,我等定當儘心!”張居正肅容對著徐階遙遙一禮。
高拱跟趙貞吉也是回了一禮。
而後三人心中一動,轉身大步離去。
徐階駐足在大堂門口,凝視著夜色雪霧中,三人漸漸消失的身影,麵色漸漸變得平靜。
“父親,”這時,徐階的兒子徐璠上前一步,來到徐階的跟前,有些欲言又止道:“難道就真的沒有彆的辦法了嗎?”
徐璠的眉宇神態間,浮現出不甘的神色。
聞言,徐階回過神,看向紅著眼的兒子,卻是什麼都沒說,隻是道:“下去休息吧。”
“父親……”徐璠還想說些什麼,卻見父親已經轉身離開,隻能滿懷不甘心的離去。
深夜,嚴府,靈田小院之中。
嚴嵩獨坐在自己的茅草屋裡盤腿而坐,隨著體內‘引氣訣’的運轉,道道靈氣在他周身縈繞,就在這時窗戶突然被一股靈氣推開。
也是在這一刻,周身縈繞的靈氣猛的一顫,繼而瞬間消散,嚴嵩的雙眼也跟著緩緩睜開。
心中一動,嚴嵩收起運轉的‘引氣訣’,然後腳步慢吞吞地推開書房的門,走了出去,來到院子裡,燈火通明的院子,鋪上了一層雪。
天空飄灑著鵝毛大雪。
不過此時,嚴嵩的目光卻是凝視著院落外,小道儘頭之處,那裡似乎隱約間有一道黑影。
“嘎吱,嘎吱,嘎吱。”腳步踩在雪上的聲音響起,在黑夜裡顯得很是清晰。
不一會的功夫,嚴嵩就看到了一道人影緩緩走近,這是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色鬥篷下的人。
來人並未踏入院子,隻是站在門口位置,讓那從院子裡照出來的一束橘黃色的光芒,將他的身體一半包裹,麵部忽隱忽現。
“你還是來了。”嚴嵩佝僂著背,耷拉著的眼皮抬了抬,微微仰著頭似乎是要將來人看清楚,片刻後輕歎了一口氣,道:“唉……”
“你應該知道,我幫不了你……”說話間,嚴嵩擺了擺手,然後繼續佝僂著背,轉身就要回自己的茅草屋,然而聽到嚴嵩這麼說,渾身籠罩在鬥篷下的人影也終於開口了。
“變法什麼時候結束?”黑袍人聲音平靜。
“嗯,”聞言,嚴嵩要回去的步伐卻是絲毫沒有停頓的意思,不過嘴上卻不慢,“今年嘉靖五十年,嘉靖五十一年底可完成。”
“後年開春的第一次科舉可以向皇上交一份滿意的答卷。”
“仙朝呢?”黑袍人又平靜問道。
這一次,嚴嵩腳步停了下來,半晌後這才道:“嘉靖五十二年會向百姓公布修仙……”
“簌簌簌。”雪夜裡,大雪落下,落在二人的衣服上,發出聲響。
“我是帶著誠意來的。”半晌,昏暗中人影從鬥篷裡拿出一紙信箋。
“你不看看嗎?”見嚴嵩停下腳步不作回應,來人又道:“你既然能係轎一嶗醇悖陀Ω媚芟氳劍業某弦飪梢源蚨恪!?
“哼!”聽到黑袍人篤定的話,準備繼續離開的嚴嵩發出一聲哼笑,而後又緩緩地轉回了身,看著麵前的信箋,略一沉吟後抬手接過。
“頭一次見你這麼自信,仿佛回到了當年……”嚴嵩話還沒說完,黑袍便抬手打斷道:“明日給我答複。”
說完,黑袍人緩緩退後,對著嚴嵩躬身一禮,繼而轉身大步離去,消失在黑夜裡。
偌大的嚴府,雖然已經通了靈脈,可靈田小院依舊是最核心所在,此人卻能來去自如,身份不用多說都能知道,必然是大明高層之一。
“爹!”就在這時,同樣在修煉的嚴世蕃,似乎也聽到了動靜,趕緊飛奔而出。
不遠處的小茅草屋,嚴紹庭也跟著出現,戒備的看著四周,眉頭微微皺起。
“嗬嗬,無事,都回去吧,啊?”看著嚴世蕃父子二人,嚴嵩慈祥的笑著擺擺手,同時還推搡著嚴世蕃跟孫子嚴紹庭。
“爹,你手上的這是?”嚴世蕃眼尖,第一時間注意到了老爹手上的信箋。
“沒什麼,靈隼傳信。”嚴嵩隨口道。
靈隼傳信?聽到老爹的話,嚴世蕃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嚴家有專門的靈隼傳信渠道,組建自己的情報網,可這些靈隼都是由他負責的,他怎麼不記得今天晚上會有靈隼到家裡來?
況且,哪次的靈隼傳信的信箋不是第一時間發到他手上,老爺子現在已經很少去管這些小事了,好端端的今天怎麼突然自己收信了?
不過見老爹不打算細說,嚴世蕃也沒再多問,不過卻是將那一封被老爹抓在手中,沒有任何名字的信箋給記在了心裡。
回到書房,嚴嵩拆開信箋看了起來。
好半晌後,看完信箋的嚴嵩靠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嘿!”突然,嚴嵩發出一聲輕笑,“看來,我真的無法拒絕了……”
翌日,大雪紛飛,文華殿內。
許久不來上朝的嚴閣老,突然來了。
至於裕王跟景王二人,自從得知嘉靖納妃的那一天開始,就不再積極的協理內閣,而是主動將權力放還給了嚴嵩等人。
二人整天不是在仙府授課,就是在王府中修煉,而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員,對於二王的反應和行為,卻是絲毫不驚訝。
畢竟在他們想來也是,既然已經知曉皇上不會在他們二人之間選擇一個人當太子儲君,那又何必如此積極呢?
二王退場,嚴嵩父子也放權,內閣似乎一下子成了清流一派的一言堂,確切的說是徐階的一言堂,因為張居正等人都是聽他的。
徐階的權勢,似乎達到了一個頂峰。
不過這一日,嚴嵩突然出現在文華殿內,頓時引起了眾人的注意。二王不在,文華殿上首位置,自然是首輔嚴嵩跟次輔徐階的了,下方兩側則是內閣和六部高官,督察院、大理寺、翰林院則在周圍。
此時六部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上,坐著的已然是兵部尚書李承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