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熙宮外。
陰沉沉的天穹下,原本隻有鹽粒兒大小,堅硬的雪花,此刻卻夾雜著冰冷的雨水。
“可惜了,”嚴世蕃說話間不由得回頭,朝著身後孤零零的走在一起的徐階父子二人了一眼,道:“原本以為讓靈網放在工部麾下,屆時我們再派人做一些文章。”
“如此既能讓皇上治徐家一個管理不利之罪,又能乘此機會,將‘靈網’奪回來。”
“而且這個過程中,其他人勢必不會坐看徐家掌握‘靈網’,屆時各方必然會因此而與徐家狗咬狗!”
“等他們兩敗俱傷,再也沒有資格與我嚴家爭奪“靈網”,那時候我嚴家便可順利的得到“靈網”,多麼完美的計劃……”說話間嚴世蕃的眼神有些陰狠了起來,語氣也不善道:
“結果沒想到,徐階老兒竟然看出來了!”
“其實以徐閣的精明,看不出來才是有大問題。”這時,胡宗憲微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看向被嚴紹庭攙扶著的嚴嵩,道:
“這些,想必閣老您早就料到了吧?”
聽到胡宗憲如此說,嚴嵩點了點頭,而後緩聲道:“其實如此淺顯的局勢,徐階是何許人?他不可能想不到的。”
“而且就算我們不把‘靈網’推到工部麾下,徐階也會想辦法推出去。”
“並且他還會采用和我們同樣的方式,總之這‘靈網’誰拿到手,那就等於接下了這個燙手的山芋,也意味著給了徐階機會。”
“那現在怎麼辦?”嚴世蕃突然開口,道:“高拱,張居正,趙貞吉可沒有一個是傻子。”
“經過剛才這麼一攪和,他們回去後肯定能察覺過來,到時候還能如法炮製嗎?”
“或許可以!”然而就在嚴世蕃話音剛落的時候,胡宗憲便立刻開口。
而且他的聲音當中充滿了篤定的意味!
“你說什麼?”見胡宗憲如此的肯定,嚴世蕃眉頭不由的一皺,投去一個“你這是純屬是在胡說八道”的眼神,道:
“雖然‘靈網’這燙手山芋沒有推到任何人手裡,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接下來這‘靈網司’很顯然就是個泥潭!”
“不管誰插手進去,都會被人當成活靶子,萬一有人利用‘靈網’弄出些蜚短流長的冒犯了皇上,或是有刁民誹謗了朝廷。”
“到那時候,這個責任誰敢擔?誰又能擔得起?那時,怕是凡插手‘靈網司’的人,到頭來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挨收拾。”
“這麼淺顯的道理他們怎麼會不懂?”
“世蕃兄,你有沒有想過,皇上單獨將‘靈網司’拉出來的目的?”見嚴世蕃看向自己,胡宗憲也不兜圈子,直言道:
“就是因為皇上不想讓任何人染指‘靈網’,但同時‘靈網’又不能是皇上親自去掌管,畢竟皇上的身份在那。”
“而且我們這些當臣子的,不僅不為皇上分憂,豈能讓皇上親自去操勞?”
“因此,這‘靈網司’最終還是各方魚龍混雜,派係林立!”
“皇上的目的始終都是為了維持平衡。”
“而這‘靈網’確實是一個燙手山芋,可是既然皇上已經將其單獨拎出來,且讓內閣自擬和適當擴充‘靈網司’的官員,這就說明,皇上是在給所有人入場的機會。”
“換句話說,那就是這‘靈網司’內,必須要各方人手都有。”
“這已經不是誰入場誰不入場了,而是必須入場,”說到這裡,胡宗憲的語氣微微一頓,而後又跟著道:
“最重要的是,我們每一方勢力入駐‘靈網司’之後,都有必須要爭的理由!”
“世蕃兄,你可以試想一下,”胡宗憲說著,語氣微微一頓,又繼續道:“這‘靈網’日後若是在大明全境鋪開來的話,豈是區區一座留影塔就足夠的?”
“必須要更多!”
“到時候兩京一十三省,恐怕每個布政使司,甚至是府、州乃至於縣境內,都要建立留影高台。”
“而且,現如今六部和六部之外的官員們,早已經開始在暗中站隊。”
“就比方說,若是在鬆江府一帶。”
“那裡是徐家的地盤,如此一來,鬆江府的屬於徐家一係的官員就會操控留影高塔。”
“那時,徐階一係的官員,想要針對其他同僚的話,就隨時可以發布一些不利於其他官員管轄之地的內容,那……”
說到這裡,胡宗憲微微搖了搖頭,意味深長道:“防民之口,勝於防川呐!”
“我敢斷言,十年後,甚至是二十年後,大明官場之間的爭鬥可就不僅僅再局限於朝堂,又或者是簡單的奏本彈劾了。”
“官員之間的爭鬥,可以演化成多種形式!”
“比如掌控輿論!”
“一方官員攻擊另一方官員,又或者若是有某地官員在朝中有人,想要讓自己派係的人升遷上來,那這‘靈網’將會是各地官員手中,針對政敵的一大利刃!”
“不僅如此,還有政績的宣傳!”
“至少有了‘靈網’以後,政績評級中的民生考察,就會出現舞弊的情況。”
“若僅僅隻是賬麵上弄虛作假,帝璽自然可以分辨的出來,可若是百姓被‘靈網’宣傳的東西蠱惑,哄騙又該如何?”
“到時候,民生考核中,官員管轄一地,百姓生活是否富足,美滿幸福,百姓會如何回答?他們會理解並支持自己的父母官!”
“作秀,粉飾太平,這種難道我們在朝堂之上見的還少嗎,我們……”
胡宗憲也是說上頭了,而就在他話還沒說完的時候,就聽嚴嵩發出一聲低咳,頓時,胡宗憲猛的一個激靈,知道自己說過了。
要說這朝堂之上,最擅於粉飾太平,作秀之人,除了自己身旁的這一位當仁不讓外,誰又敢搶在他之前呢?
自己當麵說那些粉飾太平,作秀的官員,這不是內涵自己的老師嚴閣老嗎?
“咳!”胡宗憲輕咳一聲,立刻麵不改色的揭過那讓大家都尷尬的話題,繼續道:
“彆說什麼朝中同僚之間,又或是朝廷官員的體麵,等到‘靈網’完善後,百姓想要了解大明,就隻能通過‘靈網’!”
“換句話說,那就是‘靈網’想讓百姓們看到什麼,那就是什麼。”
“所有的百姓都將會依賴於‘靈網’,從而被迫裹挾成為他人手中的刀子而不自知!”
“就像是掛在大網上的,一個個繭一般,而這些百姓就被鎖在這些‘繭房’中。”
“看到的東西,全都是‘靈網’想讓他們看的,而‘靈網’之下的世界是怎麼樣的?若是不親自走出門,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
“呼!”一番話說完,胡宗憲不由吸了口冰涼的空氣,深邃的目光望向遠方喃喃自語。
“我想皇上也正是因為看到了‘靈網’未來的威力,以及對民眾的掌控,所以才將其單獨拎出來,並另立‘靈網司’。”
“因此,‘靈網司’內部必須是朝中內閣所有派係,共同執掌才行。”
“因為隻有如此,我們才會彼此爭鬥,互相提防,形成製衡。”
“若是哪天‘靈網司’內部各派係之人都和睦相處的話,反而會招來滅頂之災!”
“嘶!”聽完胡宗憲的這一番話後,嚴世蕃此刻也終於恍然。
一想到‘靈網司’未來將掌控天下輿論的種種,嚴世蕃心中可謂是既驚又喜,既畏又怕!
驚的是“靈網”的功作用,在未來或許遠不止如此,畢竟它還要不斷的蛻變。
就像是當初第一架“大地寶輪”一樣,一代代的改造,蛻變,直至蛻變成如今模樣。
喜的是,這“靈網”在未來,可以發揮巨大作用,尤其是在官場之上。
他們嚴家未來的發展方向就是深紮大明各行各業,若是有‘靈網’配合的話,那嚴家所有的產業都將會牢不可破,根深蒂固。
畏懼的,則是如此大的殺器,若是一個用不好,就很有可能鬨得一發不可收拾。
到時候,沒有人會有好果子吃!
而怕的,還是那一句老生常談的話:“得於失者毀於斯!”
要知道未來大明,可是要至少一半以上的百姓步入修仙時代的,若是有人煽動輿論,那修仙者要是起了民變出現暴亂……
到時候恐怕就是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了。
當然,不是說區區的一些修仙者就能讓大明人頭滾滾,血流成河,而是皇上會把所有相關之人,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這其中,自然離不開朝廷的官員!
“汝貞所言不錯,”嚴嵩說著,撇了眼此刻已徹底明白過來的嚴世蕃後,沉聲道:
“所以,這‘靈網’內閣所有人都要插手進去,且不能保持麵上一團和氣。”
“因此,該利用‘靈網’爭取利益的時候,就都彆再手軟了,”嚴嵩說著,回頭瞟了眼雨雪中也在商議的徐階父子後,道:
“我跟他的算盤,都落空了,但卻也都料到這種可能了。”
而正如嚴嵩所說一般,走在所有人最後方的徐階父子二人所商議的,與他們所說的,可謂是大同小異。
“所以,父親此前說的,所有魚餌上鉤,其實並不是指眾人爭奪‘靈網’,而是指所有人進入‘靈網司’後身不由己?”
此時,聯想到剛才玉熙宮內發生的一切,徐璠有些後知後覺的問道。
“不錯,”徐階微微頷首,道:“這‘靈網’事關重大,我徐家根本無法掌控。而且不論是朝中何人都無法將其占為己有。”
“這東西,皇上是絕對不會允許它落入旁人手中的,即便那人是皇子!”
徐階一張老臉上麵色始終平靜,就連說出的話,聲音也如此前般溫和如初,但徐璠卻能敏銳的感知到老爹此刻的不同。
直覺告訴他,接下來父親要再一次出手了,而這次出手與之前重返內閣,拔除工部各方派係勢力這種,小打小鬨完全不同。
這一次,將會是父親從瀛州府重返內閣後,第一次對同為內閣的其他人出手。
從重返內閣那一日開始,父親便兢兢業業,步步為營的謀劃著,這回,終於可以雪恥了。
“我們能做的,就是利用‘靈網’這個魚餌,引所有的魚上鉤,然後趁此機會,為我徐家謀利。”徐璠的聲音很輕,說著看向徐璠,道:“璠兒,這一點就交給你了。”
“父親放心,孩兒明白!”徐帆雖然依舊在政治嗅覺上反應遲鈍,政治手腕上也不如六部其他人可這些年他也長進了不少。
從父親說出,“交給你”這句話開始,他就明白這是要讓他在‘靈網’上做手腳了。
這些手腳並不會影響大明的利益,隻是讓其他人為此不得不找上徐家。而迫於‘靈網’的壓力,內閣眾人才會退讓。
而徐璠也知道,父親到底想要做什麼。
雖然如今徐家對大明各府、州、縣這些官員開始布局,這些年也取得了不少成果,可越往上就意味著官員的位置越不會輕易動搖。
從布政使這種省級的封疆大員開始,再到六部、督察院、翰林院等高官,早已經是派係林立,完成了對內閣諸方的站隊。
而徐階現在欠缺的就是京城的高官。
想要讓一個蘿卜一個坑的官位被內閣嚴嵩等人主動讓出來,隻能靠‘靈網’。
沒辦法,誰讓‘靈網’的核心仙工技術,徐璠誰也沒讓他告訴,而是徐家掌握。
當然,若是皇上想要,那徐家自然是乖乖交出來,不敢有半分的怨言。
可是對於其他人來說,隻要他們想要未來在大明掌握一部分‘靈網’,就必須“出點血”才行,否則徐家就不敢保證他們各自那一派係官員管轄之地的‘靈網’會不會好了。
這事兒就算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那也完全可以推到。領我剛剛發展很多東西就算是徐帆也要進行一番摸索研究才行。
而且像是這種很明顯就是兩派內鬥,皇上大概率也不會管,反正最終隻看結果。
如果因為內鬥,而導致大明的發展進度受到影響,那麼雖然徐家也會遭到懲罰,但對方在內鬥中被徐家吃的死死的,從而導致朝廷發展受阻,那就說明了對方的無能!
到時候受到的懲罰自然會比徐家更大,說不定還會被皇上視為不可用之人。
彆人怕不怕不知道,但嚴嵩絕對怕。
所以為了不被皇上視為無用之人,他們隻能任由徐家拿捏,受製於‘靈網’。
總之,掌握了大明核心技術的徐家,這一次是吃定內閣所有人,誰來都沒用!
隔著漫天大雪,再要乘坐轎輦離開的時候,突然徐階似是有所察覺,抬頭看去。隻見不遠處,漫天大雪中,嚴嵩正對著他拱手。
雖然視線被大雪遮擋,看起來模糊不堪,不過徐階還是能看到嚴嵩臉上的笑容。
頓時知道,嚴嵩已經看破自己意圖了,不過那又如何呢?就是給他們看的!
而且不隻是嚴嵩,高拱,張居正,趙貞吉等人回去後,也會猛然驚覺過來。
想及此處,徐階也停下,遙遙的對著嚴嵩拱手,而後轉身進了轎輦。
這一場大雪,下的很持久。
從嘉靖七十六年十一月份,一直下到嘉靖七十七年開春時節。
隨著內閣眾人進入修仙世界,並與西大陸,靈虛島,東部一隅之地的豐靈鎮金家建立合作關係,靈石可以說半年一運。
而源源不斷的靈石從京城的傳送陣,由東西兩廠的太監親自押送,前往東南沿海。
等到這些靈石抵達東南後,便會被各個知府、縣令,帶著各國商人帶走,通過傳送陣,直接回到各自的國家。
很快,時間來到了嘉靖七十七年末。
而僅僅隻是用了一年的時間,從大明東南沿海各府縣,到海外諸國,便形成了一條穩定的靈石運輸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