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齊廣山的事情,近來陳平安在蒼龍州鎮撫司的名聲極大。不管感觀如何,此時有機會一睹陳平安真容,他們自是要見上一麵。
諸多寒暄見禮之下,陳平安倒沒想到還能在這見到了一個熟悉麵孔。
前棲雲鎮撫司都指揮使,王淩誌!
“陳大人。”王淩誌似是特意趕來,看到陳平安時,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了一聲。
此前在離陽鎮撫司都指揮使,薛明德的晉升宴上,王淩誌作為賀禮代表,曾與陳平安有過短暫的交集。
當時,他自覺折節下交,但陳平安不鹹不淡的態度讓他很不滿意。
他身為王家驕子,本就紆尊降貴,陳平安不過是一個起於微末的天驕新星,竟敢如此托大!?
此事,讓他記恨許久。
他如今邁入宗師境界,調入州鎮撫司,視野格局大不一樣。
今日有機會,他心中得意,自是要宣揚一二。
“王供奉。”陳平安淡淡見禮。
陳平安的語調雖是正常,但聽在王淩誌的耳中卻是格外的刺耳。
他成就宗師,職位自是不可能原地不動。他卸任此前棲雲鎮撫司都指揮使,順勢調入蒼龍州鎮撫司。
不過他實力雖已足夠,但並未有相應的功勳和資曆。所以調入州鎮撫司後,他暫時掛了一個供奉的名頭。
等後續補上了功勳和資曆,在酌情擢升至掌司候補。
此事,讓王淩誌耿耿於懷許久。
他自覺自己身為王家天驕,根基底蘊雄厚,護道之物甚多,雖是新晉宗師,但戰力絕非尋常宗師可比。
縱然是蒼龍州鎮撫司掌司候補之位,他也完全可以勝任。隻是.
最終卻是落得這麼一個局麵!
以他目前功勳的積累速度,若無合適契機,他在這個位置上起碼還要待三十年!
過程中王家雖會出力,能大大地縮短時間,但此事不能一步到位,終究讓他心生不滿。
“陳大人,當日一彆,可是許久不見!不知近來可好?”
王淩誌嘴角上揚,調整了一下情緒,眼眸內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
他特意聞訊趕來,可不是來受氣的。此時有機會自是要好好揚眉吐氣一番。
“多謝王供奉關心,陳某近來吉星高照,諸事順遂,一些棘手難題,陳某還未出手,倒是已經迎刃而解了。”陳平安神色從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看著陳平安雲淡風輕的模樣,王淩誌隻覺得討了個沒趣。他本想借齊廣山之事,惡心一下陳平安。結果反倒是惡心到自己了,他有心想要發泄,但礙於場合,隻能憋著。
最後搞了個不上不上,有種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感覺。
本以為就到這裡結束了,結果陳平安又補了一句。
“有一事,報與王供奉知曉,陳某此來州城,喜提良緣,他日成婚婚宴,還請王供奉賞臉,登門喝酒!”
“那就提前恭喜陳大人了。”王淩誌臉黑得不行,心中窩火。
直到陳平安離去,他的情緒才漸漸平息下來。
喜提良緣?蒼龍顧家的?
不知顧家最後是嫁了哪一位嫡女!
是顧明蘭還是顧舒萱?
他思忖道。
駐足站了一會兒,王淩誌一拂衣袖,大步離去,眼眸內陰沉一片。
“得意!?得意什麼,這事還沒過去!總有你吃癟的時候!”
陳平安身為北蒼重鎮副鎮守,檔案從屬關係是在蒼龍州鎮撫司。他上麵有一位分管重鎮業務呂姓的掌司候補。
按例,他這次來蒼龍州城,需要彙報的對象應該就是這位呂姓的掌司候補。
隻是,不知道是因為這位掌司候補是親近顧家派係的,還是因為無影刀宗和齊廣山之事,最後陳平安見到的,是州鎮撫司副掌司,寧正嶽!
寧正嶽身形魁梧挺拔,麵容剛毅冷峻,猶如刀刻斧躁,眉宇間透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陳平安,你好大的膽子!”剛一見麵,寧正嶽便給了陳平安一個猛烈地下馬威。
聲音如洪呂大鐘般炸響,猶如重錘一般,狠狠地砸向陳平安。
“卑職陳平安,參見寧大人。”陳平安神色平靜地行完禮,然後緩緩開口:“寧大人何出此言?卑職鎮守北蒼,靖安一方。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大意。何來大膽之言?”
寧正嶽的麵色陰沉,沉得能滴出水來。
“陳平安,你可知你此番作為,已經觸及鎮撫司的底線,若非顧家力保於你,你以為還能站在這裡和本座說話嘛!?”
寧正嶽這等反應,陳平安早有準備。無非就是敲打敲打他,讓他服個軟。
按照陳平安此前的破局設想,或許有這種念頭,先展露出實力和潛力,讓對方先捏著鼻子把事情給認了。然後適當給個台階,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過現在,既然顧家已經出麵轉圜,基本平息此事。
他若是再給台階,那顧家不是白平息了嘛!?
他抬起頭,目光堅定,看著麵前的寧正嶽:“敢讓寧大人知曉,陳某所做作為,絕無私心,皆是為了鎮撫司榮光。”
“為了鎮撫司榮光?”寧正嶽目光如炬,冷冷質問道:“所以你就殺了嚴盛,廢了齊廣山?不接州鎮撫司傳令,也叫為了鎮撫司?”
“卑職初臨北蒼,方知此間局勢錯綜複雜,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利益相互交織,血刀門狄破空,無影刀宗嚴盛更是仗勢欺人,帶頭妨礙公務,徑囂張跋扈,視我鎮撫司之法度為無物。
我鎮撫司法度,威嚴如山,高於一切,卑職若是退讓了,其他勢力又將會如何看待我鎮撫司?
必將以為我鎮撫司軟弱可欺,此後行事越發肆無忌憚。
故此事,既已決斷,那邊絕無轉圜。按鎮撫司鐵律,暴力拒捕者,格殺勿論!
此律如鋼,此令如鐵,不容有絲毫違背。卑職坐鎮北蒼,有節製諸事之權,為維護我鎮撫司威嚴,保障北蒼安寧,讓四方宵小負俯首,縱有千難萬險,卑職亦絕不退縮!
此外,齊廣山身為蒼龍特使,本應以身作則,嚴守律法,維護州鎮撫司之威嚴,他即為特使,出門在外,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州鎮撫司的威嚴。但此人卻寬以律己,嚴以待人,行事全憑喜好,多次顛倒黑白,指鹿為馬。
如此行徑,實乃我鎮撫司之恥辱!
其行可憎,其心可誅!
念其特使身份,卑職廢其修為,已是從輕發落。此事,卑職問心無愧。”
陳平安雙眸明亮,好似有兩團熾熱火焰在燃燒,眉鋒似劍,似要斬斷一切的不公和腐朽。
即使在寧正嶽的滔天氣勢麵前,他的身形依舊挺拔如鬆,傲然立於公房內,神色不卑不亢,氣場強大。
“問心無愧,好一個問心無愧!”寧正嶽怒極反笑,冷聲道:“依你所言,你所作所為,皆是為了鎮撫司。那麼為何你拒接州鎮撫司的傳令!?”
陳平安沉默了一會,一字一頓道:“因為.
卑職不服!”
“不服!?鎮撫司法度,豈容你服不服!”
寧正嶽怒目圓睜,衣袍無風自動,發出獵獵響聲,似在發出低沉的怒吼。
“陳平安,不要以為你天資絕佳,就能在本座麵前擺臉色!這州鎮撫司的天,還輪不到你做主!”
陳平安沉默不語,眼神堅定,在狂風巨浪中,如同一座屹立不倒的磐石。
公房內,氣氛壓抑得像是暴雨風雨前的寧靜。
足足過了許久,寧正嶽的聲音這才響了起來:“你出去吧!”
聲音中不透絲毫情緒,平靜而又淡漠。
“謝寧大人!”陳平安也沒客氣,拱了拱手,便是直接離去。
寧正嶽端坐沉木長桌後,神色平靜,但眼眸內卻早已是陰沉一片。
他沒說狠話。
此事,顧家已經出麵轉圜,將其壓下。
他再說什麼狠話沒什麼意思。
“莽刀”寧正嶽的五指抓皺桌上的密檔,上麵赫然記載著陳平安的詳細信息:“好一個莽刀啊!”
陳平安見寧正嶽的事情,發生在幾日之前,不過當時場景,至今還清晰地存在陳平安的腦海裡。
此番言語,他雖是出麵解釋,但隱隱間還是有硬剛的意思在。
說實話,寧正嶽當時說這州鎮撫司的天,還輪不到你做主的時候,他還以為對方要準備掀桌子爆發了。最後倒是沒想到弄了個虎頭蛇尾。連狠話也沒放一句,就直接讓他走了。
這倒是讓陳平安有些錯愕,不過對寧正嶽此人也起了幾分警惕之心。
此事他沒低頭服軟認錯,而是選擇硬剛解釋,自也有他的思量在裡麵。本來按照他的計劃,為了避免實力的更多暴露,可以適當給個台階,最後麵子上大家都好過。
但是現在多了顧家的因素,他倒是能盤算更多。此番舉動,一來可以塑造他莽刀陳平安不好惹的形象,免得後麵再出點什麼碎碎末末的麻煩事,耽誤他的精力。
二來可以加深他的人設,莽刀莽刀,就一個莽嘛!連頂頭上司,五雷化極手寧正嶽他都敢正麵剛,誰哪裡他還不敢莽?
如此也能變現釋放影響力,讓人心生忌憚。行事謀算之前,多多思量他的不按套路出牌。
三來嘛,其實就一個字。
爽!
能不低頭,誰會想低頭呢!?
他苦修這麼久,誰說就是為了低頭來的!?
不過,理論上其實還可以更爽,不過他顧忌修為之事,終究沒有把爽感拉倒極致,多多少少還是帶著點小不爽。
“風物長宜放眼量,不著急,不著急!”
“正如此前那般,這些看似威風八麵,不可一世之人,有朝一日,會在他的麵前謙卑俯首,恭順溫良,畢恭畢敬!”
寧正嶽號稱,五雷化極手,功法強橫無比,擁有極儘熔煉之能,戰力強橫無比,在大宗師中已然是站在了巔峰。
據傳,曾有頂尖大宗師,敗在寧正嶽的手下。他的戰力比一般的頂尖大宗師,要強出半檔,雖未曾登臨大乾風雲榜。但一身戰力,絕對不容小覷。
按照陳平安此前的接觸判斷,寧正嶽應該已經銘刻了六道靈紋,武道境界應是趨於圓滿。至於,有沒有達到靈紋升華的地步,他倒是不太清楚。
寧正嶽的名聲極大,在蒼龍州鎮撫司的數位副掌司中,屬於是行事作風比較雷厲風行的。再加上他在大宗師中正處於壯年,屬於是當打之年,在州鎮撫司擔任的責任極重,權勢彪炳。
不過這些,陳平安倒是不關心了。
眼下顧家正處於強勢期,有顧家相護,這寧正嶽恐怕也做不了什麼手腳。另外,就算寧正嶽有意針對,以他如今之能,倒也未見得會畏懼幾分。
等到他將七絕神功修至小成,那底氣就更足,雖未必打得過對方,但對方想要有什麼癡心妄想,那也絕對是不可能的。
按照陳平安自己的粗略判斷,以他目前之能,大宗師境內的強者,有一大半不是他的對手。
當然信息有限,更多的是提振信心,參考性有限。
但無論怎麼說,陳平安如今也算是真正踏入了巔峰強者之列!
陳平安盤膝坐在房間內,正準備修行的時候,他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那日他從寧正嶽公房離開,準備出鎮撫司的時候,在路上遇上了仲澤宇。
這位曾經在三岐山一同圍剿過萬魔教的同僚,看到陳平安很高興,上來一個勁的拱手見禮,噓寒問暖,客氣得有點不像話。
就那架勢,似是比麵對一般的資深宗師還要客氣。
兩人多少也算是有著袍澤之情,陳平安倒也和對方寒暄了幾句。
寒暄之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感覺仲澤宇看他的眼神有點怪怪的。
有豔羨,有欽佩,有歎服,也有一絲微不可見,隱在最深處的嫉妒。
在對方的眼神中,似乎能腦補出一大台愛恨情仇,恩怨糾葛,驚心動魄,蕩氣回腸的經典傳世大戲。
“這老仲,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搞什麼!”
陳平安笑著搖了搖頭,便收斂心神,抱元守一,緩緩閉上雙眸,開始修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