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賽迪約心有不甘,真心希望能再來一位病情相似並且急需手術的病人。
但腹部腫瘤隻有長到可以靠手們及的程度才能確診,加上病人對手術還有抵觸情緒的,想再找到這樣的手術對象完全就是看運氣。
唉......
忽然台上的觀眾席響起了些零碎的掌聲,伴隨著一句“賽迪約教授的創新精神真是讓人耳目一新”,眾人的彩虹屁噴湧而出,在漸漸激烈的掌聲中,變得越發刺耳。
和卡維不同,塞迪約似乎非常喜歡這種褒獎,或許這才是他堅持手術的內在驅動力。
他的手術並沒有結束,手術劇場也不允許半吊子的手術:“接下去我們要為波裡斯先生切除腫瘤......然後將它侵犯的胃遠端及一部分十二指腸也一並切除。”
又是一次典型的人術分離,在卡維提升了維也納整體手術的成功率後,有段日子沒見到這種情況了,現在看來感慨萬千。
不過和當初看希爾斯不同,他現在不再抱著單純批判的眼光去看待這種現象,而是變得更為客觀。
包括塞迪約在內絕大多數外科醫生,並不傻,都知道病人生死才是最重要的目的,可他們依然選擇保留原先對手術的認知。
即病人的生死是病人的,醫生肯定在意,但也沒那麼在意。而醫生的手術則歸醫生,手術成功與否看的是能否完成原定手術目標,病人存活則可以看作完成既定目標時的一種意外。
這並不是他們冷血、無知、心理扭曲,而是一種為了減輕手術失敗帶來罪惡感所產生的特殊借口。
畢竟在這個年代,病人死了是意外,活下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一種意外。
不出意料,在波裡斯先生被宣告死亡之後,原本手忙腳亂的手術團隊反而變得冷靜許多。沒有生命的重壓讓他們的手法漸漸老練嫻熟,每個人臉上也沒了剛才的緊張。
看來他們還是更習慣解剖死屍,而不是治療活人。
......
卡維已經很就沒見過那麼誇張的內臟腫瘤了,就算距離那麼遠也依然能看到病人的幽門腫成一個蘋果。周圍有破潰,有黏連,腹腔肯定有轉移,從現代角度去看,其實並不適合手術。
如果撇開這點,單論手術方式的話,卡維還是更傾向於畢-i式手術。
這個稱呼“畢”的來源即是比爾羅特的billroch,術式從140多年前創造至今經過各種改進和微調,仍然活躍在普外科的手術台上。
畢-i式直接吻合殘胃和十二指腸,操作簡單,吻合後胃腸道接近正常解剖生理狀態,所以並發症相對較少。【1】
優點很多,但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
因為腫瘤有黏連,十二指腸本身就被周圍複雜結構拖累,遊離肯定有困難。加上腫瘤範圍較大,胃切除的範圍如果增大的話,在做胃十二指腸吻合時張力會變大。
如果腫瘤真的影響切除後的吻合,卡維還是會改為操作更加靈活的畢-ii式。
同樣由比爾羅特設計,直接舍棄掉解剖結構複雜,沒辦法做靈活吻合的十二指腸,而是選用後方簡單的空腸。畢-ii式的胃體切除範圍沒有限製,臨床上應用更廣。【】
但因為操作複雜,原本的正常解剖生理結構發生改變,並發症會更多一些。
從塞迪約的表述來看,他想做的也是畢-i式,隻不過在做腫瘤切除之前沒有徹底完成必要的遊離工作,導致了大出血。
在卡維看來,尋找出血位置,明確自己手術中的失誤才是關鍵。可塞迪約似乎並沒有這個打算:“我對胃切除水平的判斷並沒有錯,十二指腸的殘端位置也正確。上下做好切開......”
周圍觀眾看著嘖嘖稱奇,大呼過癮,連稱塞迪約是世界腹腔手術第一人。
全場估計隻有卡維會看得渾身難受。
他不在乎那些虛名,難受的也不是給塞迪約冠上的名頭。他很清楚自己腦子裡的理論知識和手裡的技術,都是這些先賢努力傳承而來。
讓卡維難受的隻有手術本身,塞迪約手術做得太糙了。
單說這一步腫瘤切除,正確做法是用大型關閉鉗先行閉合胃的近遠端,然後用縫合線做全層間斷縫合,最後才用手術刀切割。先縫後切可以有效阻止黏膜分泌的胃酸外溢,也能防止切開胃壁時的出血。
然而,塞迪約缺乏經驗,不可能知道這些細節。
“居永醫生,你負責做一下腫瘤的病理。”
“好。”
“阿爾巴蘭,過來搭把手,我要做接下去的殘端吻合。”
“是。”
在塞迪約看來,腫瘤切割才是最難的一步,現在的縫合隻是收尾工作,所以心情很快就從波裡斯的死亡中解脫了出來。他的手法又恢複到了平時的輕巧柔和,同時他也想起了阿爾巴蘭今天的主要任務:
“我記得你下午是要去火車站的吧?”
“對。”阿爾巴蘭抬頭掃了眼觀眾台,見沒找到卡維,便說道,“應外交部的要求,我代表醫院去火車站接一位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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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就是那個在維也納作威作福的愛德華搞來的外科醫生......”塞迪約輕笑了兩聲,“如果說是瓦特曼或者尹格納茨,說不定我就去了,可沒想到......”
阿爾巴蘭手裡提著十二指腸,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已經到醫院了。”
“哦,來就來吧,如果可以的話,還真希望他能看看這台手術。”塞迪約對自己的技術非常有信心,“雖然波裡斯先生的死亡是個意外,但不是誰都能做好胃腸吻合的。”
阿爾巴蘭隻是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年輕醫生,甚至在這兒連醫生都算不上,隻能成為實習或者助理。
麵對外科大主任,他不敢吭聲,更不敢有絲毫反抗,因為沒人知道自己的反抗會給前途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正當全場議論紛紛的時候,角落裡忽然飄出了一句略帶德語口音的法語:“塞迪約教授,我正在觀眾席看著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