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我準備的血了.”
佩昂顯得很失落,為備血浪費了太多時間,最後能看的也就隻有一個脾臟破裂口縫合。比起這種隨時都能在豬或者屍體上做練習的“小手術”,他還是希望能來點更有挑戰性的。的破口對蘭德雷斯來說不是大問題,他還根據之前卡維要求的,將大網膜墊入一起縫合。縫合三針,打結,剪線,一切都顯得遊刃有餘:“來,拿清水和吸引器過來,準備洗肚子。”
“先等等。”
手術臨近尾聲,蘭德雷斯有些不耐煩了:“你又怎麼了?”
卡維沒理他,自顧自地叫停了阿爾巴蘭,然後問向在場所有人:“她的血壓一直不太穩定,就算以6歲孩子的標準來看也是偏低的,是遠低於正常值的水平。如果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她的肚子就不能關。”
說完他就摘掉手套,重新給即將蘇醒的貝莎戴上乙醚麵罩,根本不給其他人反駁的機會。
三人一頭霧水:合理的解釋?連檢測生命體征的做法都是你提出來的,讓我們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
佩昂隻能用淺薄的理解,硬著頭皮解釋:“雖然剛開始血壓不太穩定,但在補液進入後,血壓已經正常了,現在是92/58,心率也正常。”
“那剛開始掉的血壓跑去哪兒了?”卡維揪著血壓不放,“肯定少了一部分血容量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也可能是馬匹對她造成了精神上的刺激。”阿爾巴蘭暗暗吐槽了一句:“就是嚇到了。”
佩昂:???
卡維:???
這時,蘭德雷斯忽然問道:“不知道卡維醫生有沒有了解過西方之外的醫學理論?”
“比如?”
卡維以為會是阿拉伯醫學,或者古埃及、古印度的某些說辭,結果他卻用了一套卡維最“熟悉”而又很“陌生”的病證名來進行解釋:
“有沒有可能她原本就血壓偏低,並不是外傷導致的?我看她麵色萎黃,身材消瘦,應該是氣血兩虛。原因嘛,可能是長期饑餓導致氣血生化無源,從而降低了她原本的血容量。”
雖然有些詞經過法語翻譯後意思有偏差,但卡維總體上還是能聽明白:“你竟然學過中醫?”
“我師從雷慕沙教授,專攻中國醫學研究。”蘭德雷斯對自己的學識非常自豪,“要不是霍特先生再三邀請,加上師兄朱利安的勸解,我可能會一直留在巴黎大學和皇家圖書館繼續完成中醫書籍的翻譯工作。”
卡維對法國漢學有所耳聞,沒想到還有專門研究中醫的外科醫生:“原來如此。”
“聽聞卡維醫生對中國文化也很感興趣.”蘭德雷斯搖搖頭,“算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聽懂我剛才的解釋,裡麵有許多中醫的獨特理解。”
“聽倒是聽懂了。”
卡維以前也見過長期營養不良的人,血壓確實會比普通人低一些。但貝莎不一樣,她雖然吃的不好,但遠沒有到低血壓的地步:“中國文化博大精深,這套解釋也確實有一定的道理。”
蘭德雷斯非常讚同這個說法:“那就停止麻醉,趕緊關腹吧。”
“不,還不能關腹。”
卡維檢查了貝莎的麻醉後反應,又重新洗手戴上了手套:“我剛才隻是讚同這個說法,因為這個說法本身沒有錯。可惜,它沒辦法用在貝莎身上,因為她的營養不良屬於輕度,遠沒有到低血壓的地步。”
“你要乾嘛?”
“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她體內臟器都查遍了,連腸子也都來回查了兩遍,除了脾臟外沒有任何出血。”蘭德雷斯還想搜刮些彆的解釋來阻止卡維繼續折騰病人,“她還是個孩子,手臂還有骨折和大片創傷,身體情況並不好,彆再折磨她了。”
卡維又準備了好幾塊濕紗布,鋪在貝莎的胸前:“我們隻是查遍了內臟,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腹腔’。”
蘭德雷斯皺起眉頭,一時間沒聽明白:“什麼意思?”
“腹腔指的是腹壁內的空腔。”卡維說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解剖學知識,“而腹腔內由腹膜為界分成了三個部分,我們查的隻是腹膜內臟器,還有腹膜外。”
“腹膜外?”
卡維說到這兒,又補充了一句:“應該叫‘腹膜後間隙’更貼切。”【6】
相比於傳統腹膜內器官,腹膜後間隙裡的腎、胰、十二指腸、升降結腸,往往都和腹部正麵的鈍性損傷沒什麼關係。就算是來自後腰的創傷,也會由脊柱和肌肉先行承擔,起到非常好的緩衝作用。
所以腹膜後間隙並不是普外科常見的手術區域。
卡維之所以能想到這裡,實在是因為腹膜內各大臟器都太乾淨了。更遠的胸腔,心肺功能都是好的,沒看出問題。真要是出問題,也隻能是腹膜後間隙。
腎臟破裂?
腎臟有大量筋膜保護,前方的臟器都沒問題,想讓腎臟破裂幾乎不可能。
還是胰腺出了問題?
相比腎臟損傷可能性更大些。但單純的輕度胰腺鈍性傷不會造成血壓下降,而重度損傷則會產生胰液外漏,剛才探查時肯定能發現才對。
難道是腹膜後血腫?
也不對,腹膜後血腫大多是骨盆骨折或者大血管破裂產生的。如此嚴重的出血量必然出現休克,根本沒機會一路顛簸送進醫院。
卡維用手將大部分小腸牽開,暴露出後腹膜。
隻是簡單的暴露,並沒有切開腹膜,眼前的景象就讓眾人大吃一驚。佩昂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我怎麼不記得腹膜後還有這種臟器?”
“是腫瘤?”
阿爾巴蘭無意間說出口的話倒是對了,但隻對了一半。蘭德雷斯倒吸了口涼氣,嗓子壓著嗓音,更正道:“是血管瘤。”【7】
對兩名年輕醫生而言,這是一個極其陌生的詞彙。也隻有蘭德雷斯這樣有著豐富經驗的外科醫生才可能接觸過它,但也隻是從書本上接觸罷了。因為但凡想對它起念想的手術,全部都以失敗告終。
在現代,像貝莎這樣因外傷而導致的腹主動脈瘤往往是一種特殊血管瘤,一般稱其為腹主動脈夾層瘤。
卡維肯定見過,也做過這類手術,隻是如此年輕的創傷性主動脈夾層瘤實在少見。
而且貝莎實在太小了,身體基礎也不好,更要命的是19世紀根本沒有支持這種手術的條件。不僅僅是助手能力不足,麻醉實力不足,支持治療不足,還有硬件上的嚴重不足。
“怎麼會這樣?”
卡維歎了口氣,簡單介紹了形成原因:“因為暴力擠壓腹腔,導致腹腔內壓力驟升。這股壓力進一步擠壓腹主動脈,導致動脈內壓力升高。超高壓的血流如果遇到撕脫開的血管內膜,就會像這樣.”
說完,他將一疊紗布比做血管壁,將掀掉的上層紗布比做內膜:“血液進入血管壁中膜和內膜之間,形成了瘤性擴張。”
“好誇張的損傷,怎麼辦?”
兩名年輕的助手看著卡維和蘭德雷斯,蘭德雷斯現在也不得不看向卡維:“卡維醫生,終於找到病因了,接下去怎麼辦?”
是啊,怎麼辦,當探查許久後的答案擺在了眼前,並且不斷微微搏動著,卡維也想知道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