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次拍賣會上徒有其表的贗品不同,這誠然是貨真價實的三足金烏之卵。”
殷紅介紹著,手中橢圓狀的物品散發著純白的光,仿佛她手中持有的是一片被裁剪的無瑕的光,看不出真實的輪廓。如同天際星辰的碎片,似乎有光輝在微微流動。
那光芒並不刺目,卻是驅散一切黑暗的力量之源。
“怎麼可能?!”梧惠錯愕道,“你們是哪兒……”
殷紅的目光落到莫惟明的身上。他臉上的驚訝似是固化,連心跳都要靜止。
“我的確讀出了一些你微小的心思。你大可以放心,倒不會時時刻刻窺探你的腦海,這可是件費時費力的麻煩事兒。你在擔心平房裡都藏了些什麼吧?嗯……你的父親的確有所隱瞞,但將如此重要的東西安置在那種地方,還是有些草率了。我稍微進行了一些調查,發現那些地方,的確設置了些增幅用的器械。它們構成磅礴的網,用來放大最重要的裝置的效用——也就是這枚金烏的蛋。”
梧惠不自覺地念叨著:
“這就是……禁區維持永恒白晝的秘密。果然,就像書裡寫的一樣……”
“和青璃澤影障的原理相同,”歐陽立刻理解了現狀,“那時候,卯月君請妖鳥的族群幫他在短時間內找到了一枚三足金烏的蛋。他用妖力催化鳥蛋,利用破殼時的光芒從內部驅散了籠罩那一片領域的陰影。在這裡,莫玄微也……”
“不必讓蛋孵化,隻需要令它處於激活狀態。”殷紅憐愛地撫摸著這一團白色,大約是在接觸卵的外殼,“說實話,這裡麵潛在的生命,再無重見天日的可能。和那位記者朋友所說的不同,故事裡的卵,催生出無數漆黑的烏鴉。如今的世界不再擁有足以令它破殼的靈力,它便被困在裡麵。可以理解為,它成為某種化石——蘊含著巨大能量的化石。”
“……在非自然研究區。”莫惟明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本以為,那個搞玄學的地方多是些文本與儀式相關的場所。畢竟都是些形而上的東西,結果……是我想當然了。”
“在這方麵,你的確有些榆木腦袋。”殷紅笑著說,“雖然這麼說有些冒犯就是了。但這也沒有辦法,你的父親教育你的,正是當代社會所需要的、最真實的科學知識,他正是為了將你培養成這樣的人。在非自然領域顯得愚鈍,也並不是你的責任。也許你身邊的梧小姐靈感更為發散,隻可惜她現在,對研究所的一切一無所知——你也不會告訴她。”
“我能說什麼?”莫惟明真是被氣笑了,“我怎麼知道哪些信息該說,哪些不必說?在得到真實的反饋之前,語言也好、資源也好,誰也不知道是否有效!”
“但不論如何,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這就是我想要的。它能將整片禁區打造成亙古的白晝樂園。它是完全純淨且無限的能源。儘管現有科技的轉化效率很低,但我們總有辦法。這恰是在我有生之年存在開發機會,也不至於引起軒然大波的技術。怎麼樣?我對你的父親,也就是我的老師,從來都是尊重有加的。”
“沒人問你這個。”莫惟明冷臉道,“所以你受襲後得以生還,之後的時間都用來探索此物之所在……因為你已經得到了足夠推理的信息。這種殘酷的退場方式,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你的勘探。我差點要以為你和那怪物是一夥的了。”
“那倒未必。若真如此,我也不會將它生擒活捉了。”
殷紅將被激活的金烏之卵托付給曲羅生,接著走到那怪物身邊。這次,它不再有力氣發動襲擊。她的聲音像一縷冷霧,在眾人凝固的呼吸中緩緩滲透。
“這世間最鋒利的刀,不是剖開血肉的那一種……而是劃破認知的刀。”
話音剛落,她的手下便成功掀開了那巨大的防水布。映入眼簾之物,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陣顫栗。不可抑製的恐懼如滔天巨浪,淹沒了每個人的口鼻。
視覺刺激影響了其他的感官,殷紅的聲音顯得渺遠。
“我說過的,雖然有些違背常識——克服恐懼的方法,實則那麼簡單,簡單到不可理喻的程度……隻需要直視就好了。”
被太陽的殘骸所照亮的室內唯一能被稱作陰影之物,虛弱地蠕動。
它的輪廓在視線中坍縮又**。梧惠的喉嚨被無形的力量扼住——她終於能判斷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麼。此刻,兩人的視網膜傳來灼燒般的刺痛,但殷紅的話如冰錐刺入耳膜:
“彆移開視線。想想你們是如何走到這裡的……那些被你們稱為‘磨難’的東西,不過是篩子上的孔洞,篩掉無法承受真相的砂礫。”
怪物的表麵泛起漣漪。
莫惟明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顫抖。
不是恐懼,而是神經末梢的暴動。那怪物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場針對感官的酷刑:皮膚能觸摸到它迸射出的黏膩寒意,鼻腔灌滿鐵鏽與腐海交織的腥氣,甚至舌尖都泛起灼燒後的苦澀。但當他逼迫自己繼續凝視時,某種異樣的平靜開始滋生。仿佛有冰冷的絲線從太陽穴刺入,將沸騰的恐懼一寸寸縫合。
“很有趣吧?”殷紅的聲音帶著解剖學式的興致,“對先天不足的愚鈍之人而言,這一切倒是一場盛大的僥幸。可視卻不可知,如筆尖的清風,隻如畫布的色塊,一切信息都是生活無意義的漣漪。但很遺憾,大部分人具有初步的感知能力,在接觸和解讀的過程中,意識為了自保拒絕思考,切斷通路,便顯得癡傻。聰明人則更得可憐——已有的知識和對未知的解讀相矛盾,大腦便拒絕承認。認知的堤壩一旦潰決,知識的碎片會變成割傷自己的利刃,瘋癲是唯一的泄洪口。至於你們……”
她瞥向那三人的方向——莫惟明、梧惠與歐陽所在的方向。
“‘幸運’的是,你們已經被‘汙染’過了。”她輕笑,“認知像被蟲蛀的木板,反而給未知留下了棲身的縫隙。你們手裡攥著‘已知化的未知’。既然擁有駕馭法器的實力,不正是人將不可解之物強行納入邏輯框架的證明嗎?用符咒規訓混沌,用儀式肢解神秘……當你們學會把恐懼關進概念的籠子,它自然就溫順起來了。或者我們換一個好聽的說法:作為星徒的你們,我們,得到了法器的賜福。”
莫惟明聽見梧惠倒抽冷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