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莫惟明手指微微抽搐,“可是為什麼?如果,你是這樣的,你怎麼……和父親長得如此相似?”他僵硬的肢體與一種無形的壓力抗爭著,因而渾身顫抖。“如果、如果你們也沒有親緣關係,那……難道說……”
“嗯。”莫恩抬起手,“骨髓移植。你一定記得,我兒時有很多古怪的病症。抵抗力差,總是沒力氣,皮膚、頭發和瞳孔的顏色也很淺。造血方麵的問題最嚴重,直到接受那場手術,病症才得以好轉。也是那時開始,我長得越來越像他。畢竟再小的孩子,長得隨哪方未必能看出來,沒誰會覺得奇怪。”
莫惟明覺得每個字吐出口時,都有一種莫名的阻力。
“我不知道。抱歉。我不清楚這些……”
他不明白自己該做什麼。但是,身體比思維更快作出反應。他踟躕著向前,想給自己闊彆多年的弟弟一個擁抱。他找不到其他更能表達情緒的方式了。然而莫恩忽然變了臉色,向後猛撤了一大步,下意識揮出的手狠狠擊打在莫惟明的小臂上。
疼痛倒是其次……隻那一刻的躲閃,讓莫惟明愣在原地。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過激的反應,莫恩遲疑片刻,重新邁步上前。但他始終警覺地盯著莫惟明的雙手。它們還僵在空中,像是捧著他後退時那圍巾掀起的清風。
梧惠遠遠看著,覺得莫恩像隻應激的貓,對任何人都難以生出半點信任。利爪和獠牙都隻是自保的武器。可他究竟經曆了什麼,才會將鋒利的一麵朝向自己的親人?
但莫惟明沒有放棄。他隻猶豫一刻,便不厭其煩地伸出了手。隻是這次,他試探性地抬起一邊,小心地落到莫恩的頭上。他沒再表達抗議,唯獨眼睛死死盯著手的軌跡。莫惟明將他蒼白的、夾著幾縷黑色的頭發揉了揉,像哄一隻貓,或是一個孩子。
梧惠遲鈍地意識到,她先前從未發覺這發色是如此異常。如果說像霜月君那樣的六道無常,用諸如幻術的方法,讓常人隻能看到漆黑的頭發——若有較強靈力的人則可以看到反常的真相——那莫恩從一開始就不曾做過任何掩飾。
他直接影響人的認知,正如偽龍所做的那樣。如他母親所做的那樣。
“我又把你當小孩子看了。”莫惟明收回了手,“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看到和你同齡的人,我都會不由得去想,如果你還活著……應該也這麼大了。我現在看到你,一點兒沒變,和以前一模一樣。”
“嗯。”他悶聲應答。
“是我不好。你已經長大了。”他沉默了一下,“嗯,是……成年人了。”
“我不是想責備你,你誤會了。”莫恩拉了拉圍巾的褶皺。“我知道,你也並不想責備我。你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也一樣,我也未曾想過。可是這一切就這麼發生了。我該怎麼做?或者說,”他昂起頭,“你希望我懺悔嗎?”
“你成為六道無常,背負更加無從反抗的命運。你已經走在懺悔的路上……但這一切的開始,並不是你的錯。不是你我的誕生,才讓事情變成這樣。”
“那是父親的錯嗎?”
“你是這麼認為的嗎?”莫惟明反問,“所以你……你才殺了他?”
“不。”
“不?”
“是他請求我殺了他。”
一切又變得安靜。梧惠聽到自己的呼吸重新急促。
“……什麼?”半晌,莫惟明才替她問出口,“難道你就真這麼做了?為什麼?”
他為什麼讓你殺了他?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沒有。”莫恩搖了搖埋在圍巾裡的臉,“所以他逼迫我。”
“他、他威脅你?”莫惟明努力跟上他的節奏,“他怎麼能……他能怎麼威脅你?”
“用他自己。”
“他自己?”
“他抱著我。”莫恩說,“就像你剛才做得那樣。然後,我的身體不受控製地伸出了骨刺,將他刺穿。這一切都是一瞬間發生的事。”
莫惟明感覺有骨刺在腦海裡炸開。像有鋒利的刀片,從顱骨內側一點點刮過去。一種真實的陣痛讓他難以忍受。他試圖將感知疼痛的能力忘卻。
“他,控製你?他想乾什麼……”他按住太陽穴,“我相信你說的。我多希望這裡存在什麼誤會,但是——但是我相信你。他為什麼……”
“這便是我無從得知的了。也許今後永遠無從得知。”
“照這麼說,他能用這種手段,控製任何人……”
“未必。我是純淨的造物,而其他人有自我的靈魂。”
莫恩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好像背負多年的重擔終於分給了另一人。可這並沒有讓他輕鬆多少,隻是讓另外的人得到與他相似的痛苦。
“我也試圖找過他轉世的靈魂。儘管其他前輩告訴我,最好不要這麼做。我沒有聽,但我也沒有找到過。就好像它躲起來,或者被那位大人藏起來似的。”
“好。那……暫時不提他了。”莫惟明的手不自覺地按在心口上。那些沉重的東西,順著喉嚨落到那裡,然後堵住。“其他人呢?其他人的死,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