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水晶碗推了過去。羿昭辰當然沒有胃口，甚至更煩悶了。
“廳長直傳的命令，你是要我放海嗎？他都快要到預駐軍的位置了，再慢一拍，就要申請跨市搜捕了。你以為羿暉安就那麼算了？到時候搞出更大的陣仗，你就滿意了？不要說那種浪費警力又不負責任的話來，徒惹人懷疑。”
“好啦好啦。隻是說笑罷了，您怎麼這麼心急？莫非，有什麼不得了的內部情報，值得您特意跨過半個曜州，披著晨霧來緋夜灣上門拜訪？”
“羿暉安還沒把消息放出去，但很快了。她的證據已經偽造好了——聯合皋月君一起。她會以衛生防疫問題逮捕他，審訊大概率是不公開的。她準備告訴曜州人，在與洋人聯盟的商會遠洋貨輪中，檢查出了不符合規定的生物製劑。這些樣本大概率已經流入各大診所。屆時，連西藥行業也會失去信任。距離‘檢查’時間和他被拘留，隔了兩月。殷社也要小心。”
殷紅甜甜一笑：“我早就將生意的中心放回曜州連鎖的草藥堂裡。這點損失，不夠我買套靠江的房子。就算有什麼藥物……再不濟，三腳鳥妹妹還能公開研究所的存在不成？”
“要整死你們可太簡單了。”羿昭辰冷冷地說，“那裡可是南國——當年查封巫毒禁術的重點區域。彆忘了她剛來的時候，都使了什麼手段。就算沒有符合背景的化學品，未登記的活物，甚至生物製品，都能以物種入侵為由下手。《植物病蟲害檢驗施行細則》《野生動物入境管理辦法》《非本土生物製品管控條例》《漁業法》，都是有明文規定的。”
“哈哈哈……洋人做生意的時候，執行可相當鬆散呢。難得一見的美味珍饈、來路不明的皮草大衣、富人農場裡的小寵物……可從來沒有人過問。真有意思，偏偏到了這會兒要整治我們呢。距離取樣過去這麼久，她終於想出汙蔑我的辦法了嗎？”
“還真是輕鬆啊。”羿昭辰搖搖頭，“我都不知道該不該誇獎您心態好了。阿德勒這邊我會觀望的，羿暉安也會對他客客氣氣的。隻是回頭真的殺到緋夜灣抓人，那時候的場麵可就不好看了。”
“真的嗎？聽上去是很新鮮，還挺有看頭。”殷紅眨眨眼，“到時候，您可以親自給我銬上銀色的鐲子嗎？聽說那種對待政客、洋商、學者，或者其他社會名流，會用裹著法蘭絨的手銬。我一直很好奇是什麼樣子的呢。”
“……”
羿昭辰疲憊地搓過自己的臉。
“這種時候就不要開玩笑了……”
“我並不怕她。”殷紅終於坐正了些，“我從南國給她帶了紀念品來。”
“您這樣自信，是給她摘了星星還是月亮？”
“都不是。”殷紅眨眨眼，“是太陽。”
“……？”
看著羿昭辰展現出困惑的模樣，殷紅笑了起來。她的聲音輕柔有力，聽起來如忽遠忽近的鈴聲。這時候，曲羅生回來了。他敲門進來以後，羿昭辰沒有看到名叫朽月君的尾巴。
“正好。提前帶我們的老朋友，去看看為廳長準備的禮物吧。”
曲羅生點頭，為羿昭辰帶路，殷紅也跟著一起。
他跟著曲羅生，穿過三道拱廊，黃銅壁燈在彩繪玻璃罩後投下孔雀翎似的虹斑，忽明忽暗地映著兩側的景泰藍座鐘與鎏金自鳴鐘。像是某種加密的電碼，它們以參差的節奏切割著死寂。這時，曲羅生忽然說：
“需要眼罩嗎？”
“不必了。”原來他是在對殷紅說。殷紅在羿昭辰身後答複：“想來憑羿科長這樣敏銳的人，即使閉著眼，也能判斷出具體的方位吧。我不憚向這位公安廳的朋友開誠布公。這就是我的誠意之所在，希望羿科長能夠領悟。”
羿昭辰並不回話。進入電梯，他能感到這邊的設施比那邊要更老舊些，但空間更大，興許有貨運作用。廂內磨損處裸露出鋼鐵廠的鋼印。隨著黃銅操作杆被扳動，活塞管湧出的蒸汽霧模糊了樓層指針，鐵鏈絞動聲裡依稀能嗅到潤滑鯨油腐敗的氣息。
電梯是垂直向下的。羿昭辰感覺，它似乎下沉了比來到一樓更久的距離。很長一段時間眼前隻有一片漆黑，不知是牆，還是一望無際的空間。電梯終於停下，他們來到了一處很小的接待空間。這裡能看到三人。一名女性在意思前台的地方站立。她穿著和所有殷社的工作人員一樣的黑色製服，彆著紅色的三角巾。
見到三人，她一個字也沒有說，隻是向殷紅點頭示意。光線非常昏暗，勉強夠羿昭辰看到昏紅的燈光下，兩個荷槍實彈的男性守衛站在一道門前。那道門是金屬的，有著舵盤似的門把。曲羅生走上前，對他們說了什麼，兩人開始操作開門。
這用了一段時間。打開門後，羿昭辰發現這兩扇金屬門厚半尺有餘。內部有另外兩個持槍的守衛，其中一名是女性。沒有人說話，氣氛壓抑至極——僅對羿昭辰來說。曲羅隨一名守衛的身影在黑暗裡熔化。殷紅的手搭在羿昭辰的肩上，示意隻需等待。她感受到碰觸對方的那一瞬，羿昭辰的肩膀傳來他自己都意料之外的輕顫。
但這似乎是恐懼之外的什麼……
五月的天本令人燥熱不已，這裡實在太清涼。沒有風，隻是純粹的冷。羿昭辰暗想，說不定殷社的冰庫也在這兒呢。還太陽？
走廊口等了許久，氣壓閥泄壓的嘶鳴中，一盞盞蒼白的頂燈像迫近的腳步逐個亮起。留守的門內的另一名女性守衛，示意他們跟上。全程沒有人說話，就好像蟻巢間有信息素在無聲地傳遞。
這走廊一定有些年頭了。羿昭辰不知道的是，這金屬與陶瓷的特製牆壁，與南國研究所禁區實驗室的材質和工藝十分相似。穹頂是用整塊玻璃熔鑄的六邊形結構，每道棱麵都將鎢絲燈泡的光折射成匕首狀的冷芒，在每一扇鋼製大門上刻滿遊動的光斑。
這裡仍有許多房間，排布方式與樓上的包廂類似。潮濕的銅鏽味混著檀香木防潮櫃的氣息，在密閉空間裡發酵成近似血味的金屬腥甜
走在路上的羿昭辰逐漸感到一種不適。隨著步伐的前進，這種感覺逐漸加重。
他突然就跪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