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羿昭辰沉默地看著她走近。那雙金色的眼瞳裡沒有憤怒,沒有威脅,甚至看不出明顯的情緒,隻有一種無機質的、審視一切的冰冷光澤。但當他的視線掃過桌麵,落在那個被揉皺的象牙白信封旁一副玳瑁色上半框眼鏡上時,他伸出手,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近乎儀式化的緩慢,將它戴了回去。
戴上的一瞬,金色瞳孔被一層濾鏡遮擋,驟然黯淡,化為茶色。沉入鏡片之後的眼瞳深處似乎仍殘留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異樣,但乍看之下,已經近乎回歸了正常,回歸了過往。
晗英的腦海裡閃過了羿暉安在辦公室裡那句輕描淡寫的話。
……除了仍在我們家“做客”的兩位朋友,還有——我們的哥哥。
哥哥。
這個稱呼在她腦中盤旋。也許她那時指代的,不是……或不止是白冷一人嗎?
“辰哥,去年收到信的……不是白哥嗎?今年怎麼是你?”
羿昭辰似乎對她的問題並不意外。他坐回原來的位置,身體微微後傾,靠進寬大皮椅的陰影裡,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桌麵。晗英總是無奈。她的兩位兄姐在很多方麵,有著相似的驚人的習慣。但他們永遠不會討論這些。
“稱呼不同。給白冷的信,寫的是‘隱元卿敬啟’。而羿暉安的,”他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像是在念一個與己無關的代號,“是‘開陽卿’。至於我自己……”
晗英屏住呼吸,羿昭辰的目光透過鏡片,落在晗英臉上。
“——也是‘開陽卿’。”
開陽……卿?
晗英聽不懂了。在她的認知裡,每一個星徒都對應著唯一的存在,代表著獨一無二的法器與身份。從未聽說過一個代號同時授予兩人。就算……傳說中的法器被強行分割,身份也隻能屬於一人。是有什麼她從未接觸過的、絕密等級的特例?還是,此刻,就在當下,有人開了某種顛覆規則的危險先河?
混亂中,一個更現實,也更陰險的可能性猛地攫住了她。
她猛地抬頭:“辰哥!會不會……會不會是那個所謂的‘芳小姐’?她故意發同樣的尊號,就是想……挑撥離間?”
畢竟,這種下作手段,在權力傾軋中並不罕見。如果……發送信件的人,真的如他們過去假設的那樣——是天璿卿·殷紅。如果是未知的人,則更加難辦。
羿昭辰的嘴角緩緩扯開了一個弧度。然而那並不是笑,而是一個冰冷、嘲諷、帶著濃重疲憊和某種洞悉的線條。
“挑撥?晗英,你還是……太乾淨了。”
他的目光穿透幽暗的燈光,直直釘在晗英蒼白而困惑的臉上。
“不需要用這種低劣的手段。這封信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個我們一直在回避,卻終究要麵對的事實。兩個‘開陽卿’意味著什麼,你還不明白嗎?”
晗英隻是無助地搖頭。
“我隻知道,之前,你們讓鑒定處的人看了……九皇會的邀請函極有可能是天璿卿·殷紅的筆跡。但她自己也收到了一樣的信,甚至不惜以身犯險,主動來到公安廳申請鑒定。我們沒能得出結論……今年,邀請函來得更晚——但終歸還是讓你們收到了。可她不是已經被我們控製住了嗎?如果信是提前準備好的,倒也說得過去。可從過去到現在,有個問題我們始終沒有得到解答:這東西究竟是誰在什麼時候送到我們身邊的?”
“天璿卿可能會化作任何人的樣子。”羿昭辰說,“這給了她可乘之機。原則上她是最有可能親自成為信使的人。但的確,如你所言,她還在我們的控製範圍內,甚至有紅石的結界阻攔。以殷社的能力,買通七位星徒身邊的人,創造送信的環境也不是難事。但問題就在於她還並沒有回歸公共視野。”
“我倒是聽說過殷九爺還在千華巷活躍的傳言……那會是誰?朽月君嗎?如果是她的話,會不會也有能力變成各種各樣的麵孔,而且比殷社的社長更加沒有破綻?”
“不。靈力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綻。如果是星徒之間,一定有所防備。現在仍然使用化形術之類的法術,就算沒有被當場識破,也會留下痕跡。但從去年開始,我們直到現在也沒有查到六道無常留下的任何施術證據。”
羿晗英越來越想不明白了。
“倘若你去年,就已經收到過一樣的信,那——那你有告訴安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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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他簡單地說,“我沒有必須告訴她的理由。”
“但這稱呼,究竟意味著什麼……”
“你說我可以信任你,對吧?”
晗英幾乎是本能地、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將方才那點因為靠近而升起的、想要支持的衝動凝聚成最堅定的回應。
“是的!當然!”
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維係著某種聯係的東西——血緣的羈絆,對兄長的信任,以及一種模糊卻強烈的、不願被徹底排除在外的渴望。她甚至沒有去細想,這份“信任”此刻需要她承載的重量。她隻是迫切地想要證明,她在這裡,她站在他這邊。
羿昭辰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鏡片後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隻有一片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平靜。他沒有說話,隻是用行動回應了她的信任宣言。
在有限的光暈下,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儀式化的緩慢和冷酷。他抬起手,他的手指落在了另一側小臂的襯衫袖口上,動作像極了戰士在戰場上緩緩拔刀出鞘。
燈光吝嗇地照亮了那片區域。
他的皮膚並不光滑。上麵縱橫交錯著幾道早已愈合卻依舊猙獰的舊傷——刀留下的淺白凸起,彈孔愈合後的圓形凹陷,還有摩擦留下的陳舊印記。晗英並不陌生。
但此刻,這些傷痕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在靠近手腕內側、一個相對平整的位置,有一小塊圖樣。
它的形態極其清晰,帶著一種自然的、仿佛與生俱來的質感,在昏黃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深沉的暗色。那是什麼。紋身,還是胎記?
羿晗英的大腦像被投入冰水的滾燙烙鐵,嗤啦的巨響過後,陷入一片通透的純白。
那確乎是和羿暉安的頸上一模一樣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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